徐州府的下人们冷眼看着五小姐带回的两人,尤其是其中那个吃醉酒的白衣女,又蹦又跳又跺脚,好似卖杂耍的猴子。

    “五小姐。”白衣女不知多少次醉酒嗤语,将她们领进门的大总管宗三路终于忍不住心中对这两乡巴佬的鄙夷,厉声说道:“这两人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为好。”

    徐小娥:“先生多虑了,只是两个姑娘而已。”

    “您可真是心善。”宗三路嘲道:“可是您都不知道她们是何名,哪里人,从何而来,又要去哪。坊间现在都再传临玟国师现世害人,万一是那元瑛,岂不是引狼入室?”

    白衣女吸了吸鼻涕,缩着脑袋道:“我叫晏离。”说完脸颊又红润了一圈,举起手中剑还想故作高深的说些什么时,就见这位女侠直把左脚当右脚,右脚当左脚,满地摔了个狗吃屎。

    跟在身后的一众护卫小厮捂着嘴咯咯笑不停,作扶同行的粉衣女更是再也看不下去,嫌弃的往后退了三米远。

    最后还是徐小娥好心的把这位“晏离”小姐扶起,又是好笑又是嘲讽的回应:“宗总管,姜元瑛可是凶神榜首,是何等强大傲慢的人物,怎么……会因为区区几两桃花酿醉成这样做出此等掉价之事 您不觉得荒唐至极吗?”

    “我们是青莲山的外门弟子。”符安安面露尴尬,伸手接过晏离,道:“奉师尊之命前往宁清城处理剥皮魔一事。”

    宗三路听完才正了脸色,恭敬说道:“原来是青莲山中仙人,失敬,失敬。”

    当今邪祟众多,不少避世修行的玄门子弟逢乱而出,救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以至于时人崇仙,十里地外一个仙观,个个都求平安顺遂,风调雨顺。

    青莲山虽不如二大天门实力雄厚,但在玄门百家中实力属中上游,在俗世中也算是能叫上名的,自然能得凡人尊敬。

    徐小娥:“大师是奔着百里外的剥皮魔去?”

    “是。”

    徐小娥道:“玄门视拯救苍生于己任,可眼下风净祸世而出生灵鼎,大师为何舍近求远呢?”

    符安安道:“我已经说过了,徐小姐,我和师姐只是青莲山外门弟子二人实力有限,生灵鼎现世这种玄门大事,自然落不到我们头上。”

    听到那句话了“实力有限”,徐小娥深深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不再多言,宗三路更是相比恭敬很多。

    “仙人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几人即将走入厢房时,突然不知从何扑来一道黑影,那脚步蹒跚,抱住晏离的腿就一阵痛哭:“那可是我们徐家的庶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唯一的希望啊!天杀的姜元瑛,天杀的临玟妖道!”

    老妪哭的极悲愀,“仙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如今分毫不敢让小娥离开我的身边,生怕她也一不留神,让那天杀的妖魔鬼怪害死。”

    晏离脸皮抽搐。

    好在她是醉鬼,草草见过了之后,很快被徐小娥贴心扶回房间去了,只留下符安安和那位蔓姨娘说话。

    黑暗月色中,葱郁林叶间忽然掠出一只不起眼的黑乌鸦,直上云天。黑乌鸦振翅划过巍巍城楼,繁华长街,便一头扎进了徐府,落在院中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女子肩上。

    她取下鸟腿上的竹筒,粗略一扫,转身便用手指画符,勾勒出一串加密梵文。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晏离默默念道。

    黑羽鸟吞下符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再一次扑入黑暗中。

    堂内依旧静谧,晏离微噙一丝冷笑,抬眼横扫堂下站立许久的符安安,眼神清明,漫不经心地发话:“有什么发现。”

    “和你猜的一样,”符安安仰躺在床,呼出口气:“蔓姨娘说了,她苦命的儿子徐敏是第一个死的。”

    “你说凶手机关算尽要嫁祸给你,甚至连剑阁阁主胞弟殷闻昭都敢杀,就是要让你得罪整个玄门,置你于风口浪尖上,目的何在呢?”

    姜元瑛早就死了数百年,魂魄被天道封于长庚天,她的前尘往事早改封棺盖论,为何过去这么久还会有人设局引她入世呢?

    “这当然不够啊。”晏离笑了笑,眼前高台倾覆,火光焰焰;“他当然是想我魂飞魄散啊。”

    夜色已深,来往的人越来越少。

    站在城门前巡察的惩戒院修士终于得以修整片刻,为首的那人呼出一口长气,身后数人也围拢在一起,三五成群地闲聊。

    “上面的人叫我们严加巡视,早日抓到那个姓慕的,好去天道大人那论功行赏。”

    “一个修为尽失的废物有什么难抓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最边上那个刚进门的修士捧着热茶好奇的问道:“我师傅曾是北冥府中弟子,曾见过他手中万人册,这领头的四圣均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而慕商虞更是世家公子,传闻他神似北冥君般不染风尘,仙客皮囊——怎会如恶鬼般难看呢?”

    一个好为人师的修士答道 :“三百年前,同元瑛叛逃的北冥四圣之一的慕商虞,逃亡冰原时因冻伤毁了相貌才整日以青面示人,故而道上常讽他青面獠牙。”

    “真是可惜啊,好歹曾经也是北冥四圣,可惜可惜。”

    年纪稍长的修士啐了一口,笑道:“这有何可惜的,就算伤了容貌毁去修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天道玄鸟尊主也不会追了他三百多年都没找到呢。”

    “这玄鸟尊主又是何来头?”沉默良久的封陈突然问道:“坊间都说她是尸山血海而来的高阶厉鬼,这是真的吗?”

    年纪稍长的修士也不知,但又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了威风,只故作高深地点点头。

    正当他还想在说些什么时,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提着夜灯悄无声息的从树林里走出。

    男人身后背着把巨大的刀,体型壮硕,气势阴冷,好似深夜来取人性命的修罗鬼。

    刚放下警惕的修士纷纷提刀戒备,封陈打量道:“你的通行证和令牌何在?”

    男人并没说话,他的表情冷硬,轻轻的掀开帷帽,夜灯暖黄的光下,他的脸上有深有浅的数道疤痕,极其骇人。

    众人一惊,后退半步全都跪下。

    “不知季大人前来,属下冒犯。”

    这可是慕商虞的死敌,稷下渊宫的季同褚,为人又称铁面无私活阎罗。一出手抓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必死之徒。

    他人未动,声先闻。

    “你刚刚说慕商虞相貌被毁可惜,有何可惜的。”

    方才那个好为人师的修士吓得瘫软,对上男人愈发怨毒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传闻季同褚本是十三州美男,更是视脸如命,是慕商虞用无名剑毁了他的相貌。

    “这是他的报应,就如家道中落满门皆死,就如他灵相被灭,从一代天骄沦为废人一样,都是这死纨绔的报应。”

    众人皆点头称是。

    于此同时,在黑暗里埋伏了很久的黑影灵巧地窜过,它的动作极快,就连季同褚都没察觉分毫。

    黑夜里,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路巷口的灯许是要燃尽了,轰的一声燃起最后的烛火。

    很快替代的燃油被自动灌入烛台中,火焰明明灭灭几下,再次亮起来。

    烛台倾洒的幽巷里,男人身上的皮肤像是潮水似的飞快退散,缓缓露出一个全身上下长满人脸的怪物。

    他的目光落在城西的一处宅院里。

    ……

    一只乌鸦扑扇翅膀落在屋檐上,少女疑惑的侧头看她。

    晏离懒洋洋道:“不然你以为我委身于天道是为何,东躲西藏三百多年就是不想见他。”

    “呸!”符安安怒道:“那你还敢来,这么想死别拉上我。”

    “他是我想躲就躲的掉的吗?”晏离淡淡回答。

    符安安蹙眉,说了半天口干舌燥道:“不扯这些,先说这生灵鼎之事,虽然不知为何落到他人手上,但天道大人说这玩意出自你之手笔,要你赶紧解决这烂摊子。”

    “好好好。”

    “我是认真的。”符安安突然正色说道:“当修罗使也有两百年了,玄鸟尊主,我如今以是当世强者,完成这个任务,我也要去复仇了……”

    晏离道:“你是找到那个人了吗?”

    这丫头十来岁便给她当修罗使,如今也过了两百余年,当初还是小叫花子的福子,成了名士录前十的高手……

    符安安点点头。

    “明日先假装出城,暗中观察,莫打草惊蛇。据我今日观察,这徐家绝不是如表面那么简单。”

    这时,廊道外传来脚步声,晏离眯起眼,从足音分辨,已知来人是谁。

    雕栏木门被倏地推开。

    徐小娥端着解酒药,站在廊前,“晏姑娘睡了吗?”

    “正要睡呢。”符安安看着又要装乖卖傻的晏离只觉头疼,叹道:“真是叨扰,我们明日就走。”

    徐小娥道:“两位真的要走吗?”

    符安安道:“我说过了,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应付生灵鼎中泄露的邪祟,想来剑阁和刀涯的高手都在路上了,有两大天门在这……”

    徐小娥轻“哦”了声,没把手里的解酒药递给晏离,撒在了地里,掷地有声。

    “说句得罪人的话,据我所知天下二剑阁和刀涯一骑绝尘,远超寻常玄门,是吗?”

    “是。”

    徐小娥:“那既然如此,青莲山相比剑阁和刀涯路途只远不近,二位又怎会比剑阁刀涯的人来的还快呢?”

    她俯身上前扣住晏离下巴,笑眯眯地道:“您的演技真是太烂,丑态百出 ,根本就不配上台搭戏。”

    什么都不用再看,只看晏离发青的脸色,就知道眼前这位五小姐用了多大的劲力。

    还真跟传说中的弱女子不一样,她力气真不小。晏离突然眼前乌黑,这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怎么也说不上来。

    徐小娥眼里的杀意太浓。

    “我们是为生灵鼎来的。”晏离当机立断决定,她先是讨饶的看了徐小娥一眼,咳道:“可是,徐小姐不也是将死之人吗?”

    徐小娥手一顿。

    “听说殷闻昭死前就一直同徐小姐在一起。”顺势拨开她用厚重衣料挡住的脖颈,后侧鲜红印记格外醒目,“那夜据传闻所言死者九十有九,可怪哉,生灵鼎献百人魂才可结己之魄,既然凶手目的性这么强,又怎么会少上一人呢。”

    “所以啊,第一百个死者,就是徐小娥吧。而你,就是生灵鼎里跑出来的邪祟。”

    “徐小娥”沉默地松了手里的气力,面沉似水。

    晏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徐老先生以到花甲之年人尽皆知,这把年纪所求无非一个长生,巧就巧在仙人到访于此,自然病急乱投医,给殷闻昭送上了份让他很满意的大礼。”

    殷闻昭虽出生乡野,可带回剑阁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让他如此满意的,想来不是什么稀世珍宝,神兵利器。

    而是温香暖玉在侧,含情脉脉的绝世美人……

    回答她的是一声怒喝,撞在耳朵里嗡嗡作响,晏离顿时胸口一闷,一阵恶心,鲜血顺着口腔喷涌而出。

    徐小娥厉声说道:“死。”

    真是言简意赅。

    那是个极苍老的女声,粗粝沙哑,甚至掺杂着几分阴森的恶毒,完美地契合了乡野传说里吃人挖心的老妖婆形象。

    “只差一点。”徐小娥道。

    晏离揉着耳朵,轻巧躲过了徐小娥咄咄逼人的刀法;冷笑道:“百人魂火可结己之魄,那不过是他骗你的罢了。”

    “什么意思?”

    “人死如灯灭,幕后人借你栽赃陷害。不过是想吸引天道将她放出来破案,天道自然会答应,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是他们之间的博弈,和寻常人无关。”晏离额角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了,但她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怎样,愣是半步都没有退,甚至挤出了一个有点倨傲的微笑。“你要是和姜兰因打过交道就知道,这家伙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素来小气的很,生灵鼎这么珍贵的宝贝,怎么可能赠予你呢?想来你手上这个十有八九是西贝货。”

    这番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并没有打动徐小娥,听了以后,回答依然是油盐不进的一个字:“死!”

    “还愣着干嘛。”晏离又一个转身躲开徐小娥的进攻,冲着身后呆愣着的符安安吼道:“等着给老娘收尸呢。”

    瑕光出鞘,挡住了徐小娥不断疯狂进攻的动作,雪白的剑鞘透露着生冷的光。

    一个人活了几百年,但凡脑子里还有一根筋能稍微转动,就分得清自己惹得起与惹不起的对象。晏离酷爱作死还没本事,还能好胳膊好腿的站在这里,在这危机四伏的判官生涯里,最该给符安安女士颁一个“仗义出手奖”。

    “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徐小娥面露疯狂,呐呐道:“这很难吗?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这么该死,罪大恶极之人都没死成为什么她就一定要死,天道不公,真不公平……”

    晏离又笑了一声。

    这一举动无一又刺激到了徐小娥,只见她艳丽无比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她抬起眼,似乎感召到什么呼唤。

    夜色浓重,风刮得没关稳的两扇窗直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你问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小娥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红着眼在狂风中喊叫了一声,声嘶力竭,像一种痛极的宣泄。但刚张口,声音就散在了鬼哭里。

    “姜元瑛,我原名墨翡,三百年前,在长生道,就是你杀的我。”

    随即,空中爆出一声爆裂之音,只见她背后那道暗淡的血迹符咒竟承受不住,从中间缓缓地撕开,顷刻就灰飞烟灭了!

    “你凭什么还活着,这世间谁都能好好的,就你不行。”陈欢京用力一扯,瑕光剑晃荡落在地上,她眸色疯狂:“你这个贱人活该落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她话落的瞬间,身后涌现出的黑雾庞大惊人、遮天蔽日。扫过的风如被刀割,几乎叫人皮开肉绽,带来的呼啸声直冲云霄,伴着凄戾到直钻脑髓的万千嚎哭,像有人握着铁锥往额间钉。

    几条魔气从四面八方中冲了出来,正是被献祭给生灵鼎的枉死百姓,将晏离围在了中间。

    晏离脸色一沉。

    墨翡漠然地看着她:“熟悉吗?元瑛道长,我早知同姜兰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要你不得好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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