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接了,是不是你就不会说那么多道德绑架的话了?”林岚不落下风,悠闲地回击。

    姜烨憋了半天,嗫喏道:“你精力不够,我可以当你助手。”

    “什么?大点声。”林岚装听不清。

    “我可以当你助手。”姜烨豁出去,声音大了许多。

    林岚微微一笑,她之前虽讨厌姜烨,但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能耐的人,不然一开始总编也不能想着把舒童的案子给他来做。只是他偏爱追踪八卦和桃色新闻,和林岚的社会责任感趋向不同。

    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有打算将“女工失踪案”推脱出去。在林岚看来,整个报社,没人能在这块做得比她好。

    “说吧,你应该有什么信息想跟我同步吧。”林岚倦倦地靠着椅背,问姜烨。

    姜烨心里一惊,他知道林岚敏锐,但没想到她这么敏锐。

    “刚才试探半天,非要让我接下这个案子,又让我焕新脑子,背后没那么简单吧?是觉得这案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说……”

    林岚凑近姜烨,笑容神秘,“它跟舒童案子,有点关系?”

    林岚的突然凑近,让姜烨有点慌神,他偏过头干咳两声,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刚看了下资料,有什么发现吗?”

    林岚坐直身子,食指轻轻摩挲着档案袋,“肖芸是芦镇人,在博升集团的纺织公司上班,于三年前失踪。”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电脑,啪啪打了几下,屏幕转至姜烨面前。

    屏幕里是一个男人的简历,一寸照里的他,窄脸寸头,眼神阴郁,直勾勾盯着前方,嘴角像木偶般扯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李胜,李慧倩的表哥,三年前意外身亡,死前他任职于博升集团的物业公司,是一名保安。”林岚简短介绍完,眼睛里透着笑意,若有似无地刮擦着姜烨的脸颊。

    “这些,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姜烨笑了笑,原来聪慧如她,心里门清儿,“你知道李胜怎么死的吗?”

    林岚微怔,这个她不知道。

    “你的警察好友,看来不是什么事都分享你的。”

    二人的关系很奇妙,一边觉得对方都是厉害角色,一边又总把对方当成对手,时不时就想用言语刺激一番。姜烨之前以为林岚单方面讨厌自己,打压自己,但随即发现,他也经常言不由衷地去刺激林岚,可能是为了刷存在感,或转被动为主动?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

    但显然,这句话并未让林岚动怒。

    “这很正常,你有什么知道的,不妨告诉我。姜助手。”最后三个字林岚重重强调了一番,姜烨发现,这个比他还年轻的女孩,显然比他以为的要更难对付的多。

    姜烨不跟林岚来虚的,直接把他知道的都招了,“李胜,三年前因醉酒躺倒在马路中央,被车碾压致死,那地方很荒凉,没有监控,但警察在李胜身上测出了很高的酒精浓度,再加上司机陈述,积极配合,此案以意外结案,事故方和受害人家属选择私下调解赔偿。”

    林岚听完,轻笑一声,“你不会接下来要告诉我,事故方是舒童吧?”

    空气突然安静,姜烨艰难地吞了口吐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肖芸7月失踪,李胜8月死亡,事故方是舒童,肖芸和李胜都是芦镇人,两人都在博升集团旗下公司供职,你可以说这全部都是巧合,但,是不是太巧了?”

    记者和警察,是嗅觉最灵敏的那批人。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确实让人生疑。

    林岚一言不发,脑子却在飞速旋转。

    舒童一案,牵扯出大量人物关系,到现在,她都尚没有理出一个清晰的逻辑头绪。所有的线索就像一团乱麻堆在她的脑子里,每个人似乎都能扯上关系,每个人之间好像都发生了点什么,但谁前谁后,故事的通顺脉络到底如何,案件怎么从李慧倩自杀过渡到肖芸失踪再到李胜意外死亡,最后再落归舒童的被谋杀,这一切,每一处林岚都能看到点苗头,但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决定,从头开始,先将眼前的舒童案搁置一旁,从可以溯源的李慧倩自杀一事开始,循序渐进,一点点深入,一定能理出一个正确而又符合逻辑的故事脉络。

    林岚立马给陆瑶打了电话,将自己知道的,揣测的还有想做的事,都告诉了她。陆瑶在电话那头久久沉默。

    林岚说完后,静静等待电话那头的反应。许久,陆瑶轻轻说了声:“好,我们一起。”

    林岚长舒一口气,她知道,直到现在,陆瑶才真正下定决心和她联手破获舒童的案子,她认可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舒童被谋杀,不单单是一次简单的谋杀行为,背后似乎牵扯着更大的故事和更多的人。她需要把这些故事翻出来,翻到青天白日之下。

    那封邮件的意义,林岚也突然明白过来。发件人想要的,也是如此。

    他们三人再次前往林思谐的家。林思谐一开门傻了,怎么又多了个男人,再一看,长得不错,她习惯性地撩起头发,给姜烨抛了个媚眼过去。

    姜烨这么多年活跃报道桃色新闻,跟各样女人逢场作戏以获得想要的情报,所以应付美丽女人的青睐,他也算是资深人士。

    姜烨很礼貌地主动伸手,和林思谐握了握,笑着说:“林小姐你好,我是姜烨。”一副风度翩翩,成熟迷人的绅士样,林岚差点想翻白眼翻到奶奶家。

    三个人在沙发就坐,陆瑶稍微朝里屋那边探了下头,林思谐立马说道:“小民不在,去上补习班了。他明年就要高考了,所以……”

    林岚和陆瑶看着林思谐云淡风轻的模样,突然腾升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个女孩,年纪轻轻就收养故友的弟弟,并抚养至今,这是怎样的情谊和强大的韧性才能做到?

    “我们这次来,是想问有关之前你说的举报一事。”陆瑶身为警察,做代表发言。

    林思谐眼波未动,似早已预料,她苦笑,“这些事,是不是过不去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过去,也不想再同过去产生任何纠葛,哪怕是未了的事,她都想放过了。

    陆瑶、林岚对视一眼,她们知道自己残忍,但这也没法子。

    林岚掏出姜烨交给自己的举报信,轻轻放在林思谐面前的茶几上。

    “这应当就是当初举报李慧倩行为不端的举报信。”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她不忍心向她亲口确认,举报信确实是舒童所写。

    林思谐垂着眼,胸口起伏,似在做心理建设,片刻后,她拿起举报信,拆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信,仔细读了起来。

    她默读的时候,周遭安静极了,林岚、陆瑶和姜烨也尽量不发一声,维护一种莫名严肃的氛围。

    林思谐读完信,重新将它封回信封,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一种即将崩坏和发泄的场景。

    谁知,林思谐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三人,“这封信不是舒童写的。”

    “什么?”大家都大吃一惊。

    “我认识她的字体,这一看就不是舒童的字体。”林思谐说的很肯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更准确的说,这是一封他人冒充舒童身份的举报信。”

    说完后,她像是突然泄了气般,双手瞬间捂住自己的脸颊,但并没有泪水流下。

    林岚和陆瑶明白此举的意义。

    这么多年,林思谐一直都在同内心的怀疑作斗争,那颗种子的存在,毁灭了她们三个人的关系。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舒童,是三年前的某个暴雨夜。

    那天晚上,林思谐刚结束一场约会,从男人车上下来,带着六七分醉意,朝自己家走去。

    远远的,楼道门口,有两个人影,身高相差无几,手牵手笔直地站在原地。重重雨帘之后,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但一种莫名久违的熟悉感,腾然而生。林思谐犹疑试探着一步步走近,雨声极大,跟她狂跳的心脏融为一体,使她的头脑极速陷入混乱。

    直到看清来人,林思谐的脑袋“嗡”地一响,血管扩张,一股潮热的感觉立马袭上心头。

    舒童拉着一个年轻男孩,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面带微笑,恍若隔世。

    “嗨思谐,好久不见。”舒童像久未谋面的好友般,朝林思谐友好问候。

    这是自李慧倩去世后,二人头次见面。

    她们在楼道内面对面站着。门外电闪雷鸣,暴雨倾注,有什么消失已久的东西,瞬间开始从林思谐内心深处撬动。

    她强忍住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淡淡地回:“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你来做什么?”

    舒童装作无辜地扯扯嘴角,环视一圈,说:“不邀请我去你家坐坐?”

    林思谐打开门,这是一间精装修的公寓,是刚送她回家的男人给她租的地方。

    舒童一进来,打量一番,笑着说:“这比你之前那房子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空。”

    林思谐的酒气已散了不少,但仍有一种冲动,让她想不顾一切扇这个女人一巴掌。

    舒童身边的男孩始终畏畏缩缩,一言不发地蜷缩在她身边,林思谐看他模样实在眼熟,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没有去确认。

    她为舒童倒了一杯水,坐下,犀利又敌意的眼神将舒童好好看了遍。

    这个女人,如今依然过得很好,永远都透着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让人生厌。

    “找我什么事?”林思谐再次发问,表达了她并不想同她叙旧或多聊天的意愿。

    舒童不介意,她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对她说:“这是李慧倩的弟弟,李慧民,你见过,我把他从福利院带出来了。”

    林思谐还是没理解,“所以呢?”

    “他无处可去,我那里不方便,你可以帮忙照顾吗?我会出抚养费。”

    林思谐瞪大了眼睛,她第一反应是舒童在开玩笑,或者跑来报复她。

    “我怎么照顾他?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舒童笑了笑,“那个男人我查过,人不太干净,还有暴力倾向,我劝你离开他。”

    舒童变了。

    自打刚才见面,一直萦绕在林思谐心中的怪异感终于得到了解释。

    舒童,和之前很不一样。

    曾经一部分的舒童还在,但更多,是被新的改造过的舒童侵占了。

    “李慧倩也是你的朋友,她对你很好,她的死,咱俩都有责任。”舒童平静地阐述,但每句话都精准击中林思谐的心。

    她打量了一下李慧民,已从稚气未脱的小少年成长为一个清秀的青少年,自闭症状也看上去好了许多,没有怪异的行为举止,只是看上去较常人更拘谨害羞。

    林思谐叹口气,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福利院呢?”

    “倒了。”舒童叹口气,“我无能为力,帮不了。”

    “带着李慧民,好好生活,可以吗?”舒童又请求了一遍林思谐,语气恳切真诚。

    林思谐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决绝和凛冽。

    她在替李慧倩托孤。

    那瞬间,是林思谐埋藏多年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第一次动荡的时刻。

    “思谐,听我的,重新开始生活,好吗?”舒童从她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林思谐。

    “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男人,找份工作,找个房子,带着李慧民好好生活。”

    “这张卡里还有一些钱,你先拿去过渡,后续我会出李慧民的抚养费和学费。”

    “你从哪儿来的钱?”林思谐知道舒童是高官之女,生活无忧无虑,但远不是什么富家千金。

    “我有工作,还有兼职。”

    当天晚上,舒童就将李慧民留在了林思谐家里。林思谐感觉此举像是她匆忙之下的决定,但并未细问。

    林思谐送舒童去小区大门,暴雨仍未停歇,风刮得极大,将二人的长发高高吹起。

    临走时,林思谐问舒童,“你是在赎罪吗?因为举报信。”

    舒童站定,背对着她,许久才转身淡淡道:“我没有写过。”

    “我不会原谅你的。”林思谐罕见地露出怒意,对舒童恨道。

    舒童笑了笑,“那就不要原谅我。”

    这是舒童留给林思谐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她们再也没有见过。

    林思谐有了李慧民,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刚开始,她是为了将就舒童的请求,再加上对李慧倩的歉意,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和李慧民感情加深,二人相依为命,真的成了一对姐弟。舒童在死前一直有定期打款给林思谐,钱数不算多,但加上林思谐的工资,也足够生活,日子虽紧巴,可温馨踏实。

    林思谐一直寻求的踏实感,没想到,竟是在如此境况下收获的。

    如今,这封造假的举报信,让林思谐悲喜交加。她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但又有什么东西被缝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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