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从脑海跃出第一秒,就被陆瑶强制按了回去。

    她烦恼地摇摇头,似要将这个太不靠谱的想法晃掉。

    如果真是舒童,她布这个局是为了做什么?她如果真的想死,最快捷方便的方式应该是自杀,为何要伪装成他杀?陆瑶随即否定自己,尸检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舒童是被人用刀子捅入心脏造成心脏破裂而死,不是自杀。如果她是幕后黑手,为何要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并说服他人来背上杀人罪名当一名残忍的“屠宰者”。

    陆瑶从业多年,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心下突然被刚才的想法搅起一阵激荡,兀自翻腾一会儿后,又黯然平静消退。陆瑶过山车般的心情,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短暂大起大落,所幸无人看见。

    她一个人不禁苦笑,这是她头一回失去雷厉风行的自信和风采,陷入自我怀疑的动荡和茫然中。

    陆瑶在各个房间穿梭,如一朵流云,她不抱任何期望,但仍觉得有必要挨个检查,完整了却这件事。

    主卧进门右手边立着一排大衣柜,右侧和后侧都靠着墙,前方有一个床头柜呈九十度,侧转向外,一侧贴着衣柜,这个布局不太合理,但屋内空间有限,房东紧紧巴巴也要把该有的家具都码齐。

    床头柜的左侧和衣柜门紧贴着,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导致衣柜最右侧的门只能打开一个小小的角度。陆瑶鬼使神差走过去,朝那无人问津的小缝隙瞄了一眼,发现一张白影。

    她费劲地伸手,缝隙太窄,完全伸不进去。陆瑶在房间里打转,终于在厨房某个蒙尘的角落翻到一个尚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她将筷子伸进去,手指用力,牢牢夹住那张缝隙里的白纸,一点点带了出来。

    这是一个信封,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了名字。

    “肖芸”

    陆瑶不知道这个信封怎么会落在这个地方,一次无意的遗失,可能连舒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别说后来的那些人。

    它就像一个礼物,在陆瑶几近进入无头苍蝇模式时,藏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施施然等待有缘人的降临,它将会对此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陆瑶给方尧去了一通电话,开场就问:“你认识肖芸吗?”

    方尧在电话那头沉默好几秒,缓缓说:“不认识。”

    陆瑶胸口憋了口气,闷声道:“方先生,我是警察,这是调查,你知道说谎对你意味着什么。”

    方尧叹口气,解释道:“我真的不认识,我倒希望我能知道更多,可舒童压根不愿告诉我这么多。”

    陆瑶听他语气恳切,礼貌道别挂断电话。

    彼时她并不知道林岚那头已和这个叫做肖芸的女人,产生了某种关联。

    回到局里,她立马让小王帮忙调取肖芸的资料,结果就是此女已在2020年7月失踪。一旁的同事老李喝着茶经过,眼睛扫了一眼又退回来,拿着杯盖的手在屏幕点了点,“听说昌西区那边云水河最近冲上来的人体骸骨,就是这个女的。”

    陆瑶眼睛一睁:“我咋不知道?”

    老李一脸奇怪:“这不很正常?这人家昌西分局的事儿,再说云水河那块经常死人,这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就部分骸骨冲上来,验了DNA,对上身份,就结案了。”

    陆瑶急匆匆起身往外冲,肩膀不小心撞上老李的胳膊。“哎我水!”他保温杯里的水晃晃荡荡,好不容易才被稳住没洒出来。

    “她这急火朝天地去哪儿?”老李很少见陆瑶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奇怪加奇怪。

    小王心里有数,但什么都没说,只安抚地拍了拍老前辈的肩。

    林岚也在当天通过人脉,得知骸骨身份最终确认的信息。她正式将肖芸失踪案,准确来说,肖芸被害一事,同舒童划上联系。

    曾经干净的白板在这段时间极速画满密密麻麻的线,林岚望着白板发呆,突然想到肖芸这事还没跟陆瑶通气。

    林岚打电话过去,陆瑶那头似乎在忙,气喘吁吁的。

    “你在干嘛?取经吗?”林岚问。

    陆瑶刚从公交车上下来,正热火朝天地疾走,好不容易喘口气说:“我去趟昌西分局。”

    林岚本瘫坐在椅子上,听到关键词立马坐直,“是肖芸的事?”

    陆瑶脚步猛然一顿,身子没跟上,前倾又立直,“你怎么知道肖芸的?”

    此事说来话长,林岚一时无法在电话里说清楚,但她的支支吾吾在陆瑶看来,却表达了另一层意思。

    陆瑶有点不太愉悦,眼看昌西分局的牌子就在眼前,她草草收尾挂断了电话。

    林岚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隐隐觉得陆瑶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是陆瑶第四回来昌西分局,前几次都是培训,跟这边同期的同事,大部分都打过照面,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她一路顺利地摸到杨鸣山办公室,门半开着,陆瑶敲敲门,里面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警察,正躬身伏着同座位上的人讲话,闻声扭头,见到来人,严肃的脸上忽而绽放一抹笑容。

    “什么风把咱们的优秀警察吹来了?”杨鸣山直起身子,高大挺拔,迈着矫健的步伐夸夸两步就走到陆瑶身边。

    陆瑶和他自去年培训后再没见过面,但二人是同期校友,有老同学情谊在,即便不常见面,也依然说得上话。

    “杨鸣山,云水河最近冲上来了人体骸骨?”陆瑶不跟他客气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杨鸣山愣了一下,大眼睛眨巴眨巴,下意识扫了一眼其他同事,没想到大家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瘪着嘴瞅着俩人乐。

    他咽了口吐沫,把陆瑶带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问:“你打听这事干嘛?”

    “你就说有没有吧。”陆瑶上大学时,性格大大咧咧,有点愣头青,这几年工作磨去了不少棱角,稳重了许多,但在面对老同学时,那一股风风火火的样子,又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杨鸣山见过陆瑶年轻时的那些莽撞傲气和爽朗,对她的直来直去不以为意,他耐着性子说:“有,人体股骨和耻骨,法医提取DNA,匹配到一位失踪女性。”

    “叫肖芸?失踪于2020年7月5日?”陆瑶问。

    杨鸣山盯着她,眼角逐渐漫上一层笑意,“有备而来的?”

    陆瑶不理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仍然直入主题,“听说你们确认身份后就结案了?”

    杨鸣山抱臂胸前,“当然,只有部分骸骨,能鉴定身份就已经不容易了,时间过了这么久,自杀他杀意外谁知道?再加上无家属认领,那不只能结案?”

    陆瑶“哦”了一声,慢慢冷静下来。

    杨鸣山说的是对的,时间过去那么久,肖芸尸骨几乎荡然无存,什么死因也调查不出来,没有家属的认领和要求,更没有重启调查的必要。警力就这么多,不可能对每一具挖出来或意外出现的骸骨都负责到底。

    “怎么,你认识这个女人?”杨鸣山见陆瑶心事重重地沉默,觉出一丝微妙。

    陆瑶不介意跟他说:“这个女人可能跟我最近在查的案子有点关系。”

    杨鸣山思索片刻,他也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了,明白陆瑶此话的意思,“有需要任何资料,我能提供的都可以提供。”

    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很苍白,警务系统都是统一的,他能查的,陆瑶也能查。

    于是杨鸣山又转口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陆瑶从沉思中回神,难得露出笑容,“你不忙吗?”

    杨鸣山看见陆瑶的笑脸,也轻松许多,“当然忙,但陆队长的需求,我能满足当然尽力满足。”

    陆瑶笑着锤了下他的肩,“不跟你说笑,我回去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杨鸣山趁机发出邀约。

    陆瑶尚在犹豫,杨鸣山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好不容易来趟昌西分局,不是为了见我就算了,现在老同学请吃个饭都不赏脸了。”

    陆瑶又笑了,从鼻子嗤出一声,没再拒绝。

    杨鸣山下班后,带着陆瑶左拐右拐,到距分局三个街道距离的日料店吃饭。

    陆瑶走到附近觉得熟悉,定睛一看,不远处正是西华大学。

    “原来你们分局离西华大学这么近。”陆瑶进门的时候,眼神还在西华大学校门口流连。

    杨鸣山不解其意,也望过去,“你在那兼职授课啊?”

    陆瑶笑了,他总爱打趣自己,冷笑话一堆。

    二人进日料店,里面环境宽敞,人不算多,放眼望去大部分是年轻学生,有情侣有朋友,大家都安静吃饭,低声聊天,很惬意自如。

    “这附近很多小街小胡同,好吃的苍蝇馆子多,但不好管理,时不时闹个事啥的。”杨鸣山给陆瑶倒茶。

    陆瑶随意翻看着菜单,心里却在琢磨其他事。

    杨鸣山看出她心不在焉,根据刚才的表现,揣摩出估计跟西华大学有点关系。

    “怎么,最近有案子跟西华大学有关?”他故作随意地问。

    陆瑶瞬间回到和同事探讨案情的状态,透露了一句,“之前调查的案子,可能牵扯到西华大学某个学生的自杀。”

    “哪个学生?”杨鸣山在手机点单上选中一个菜品,随口问道。

    陆瑶想了想,叹口气,“一个叫李慧倩的学生,好多年前了,而且还是自杀,你肯定不记得。”

    杨鸣山蹙眉思考了一下,“李慧倩,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好像知道……”

    陆瑶以为他又在拿自己打趣,“嘁”了一声:“真的假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杨鸣山挑眉,“你可别忘了以前上大学我是以什么为名的。”

    陆瑶当然记得,杨鸣山当年是他们学校的校草,长相好成绩好,最重要的是,记忆力超强。这项能力让他如同考神一般无敌,也为他在校园的风云添砖加瓦。

    六年前,杨鸣山也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难道这么巧,他受理了李慧倩的自杀案?

    但陆瑶转念想,李慧倩是当众跳楼自杀的,调查走过场,结案很快,杨鸣山办过那么多案子,咋可能记着一个很多年前的自杀学生?

    杨鸣山还在沉思,他这人就是一旦琢磨起啥,就一定要琢磨清楚为止。

    陆瑶看他这副苦恼的样子,觉得有点抱歉,下班了还让人家动脑。

    此时服务员刚好上菜,陆瑶没抱期望,拿起筷子点了点菜说:“先吃吧,吃饱了再想。”

    杨鸣山闭着眼,两根食指揉着太阳穴,这下好了,饭也不吃了,全力在脑海中回忆检索信息。

    陆瑶肚子饿得很,眼看美食当前,也不跟杨鸣山客气,直接开吃。她正埋头吃着,杨鸣山突然放下手,说:“想起来了!”

    想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陆瑶一边嚼着菜一边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杨鸣山拿起筷子,说:“这个女学生,来我们分局报过警。”

    “啊?”陆瑶夹起下一口菜,还没进口,愣住了。

    杨鸣山的表情从疑惑到肯定,“对,当天我是值班民警,是我接待的她。”

    陆瑶吃不下饭了,脑海中被一堆问题塞满。

    “你还记得她报警的时间吗?”陆瑶问。

    杨鸣山笑了,“陆瑶,我是记性好,但我不是超忆人啊。”

    陆瑶转而问:“你吃好了吗?”

    杨鸣山一愣,反应过来后,随即委屈,“我这还没动筷呢。”

    陆瑶很是抱歉,她这人就这样,一上头就立马要办。她悻悻道:“您先吃,吃好了咱回去查查时间,她报警是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杨鸣山的记忆匣子被打开,他说:“当时她报警称有人下药□□她。”

    “谁?”陆瑶的目光瞬间凌厉,“是舒华吗?”

    杨鸣山歪头想了想,眼睛看向陆瑶,又落在食物上,一字一句道:

    “博升集团总裁黄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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