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的时候,一辆黑色楠木马车在一处高墙外停了下来,此处正是陵国的王宫。

    王宫建在南川南面最高的山上,宫门就在山脚下。站在宫门口望过去,只见无数宫殿燃着灯火,整座山仿佛都是宫宇,绵延的看不到尽头。

    白泽扶着阿涂下了车,宫门口的侍卫看到是二公子的马车,立刻打开了宫门。

    白泽刚从营地回来,便收到了宫内传出的消息,说是君盈今日午后忽然昏倒,宫正已经把整个王宫内的医正都喊去了金乌殿。白泽深知阿涂的医术不在宫里的医正之下,听到消息后便立刻去阿涂的家中接上她一起来了王宫。

    白泽一言不发地疾走在前面,阿涂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阿涂第一次走进陵国的王宫,长长的无人的甬道只有两人在安静滴走着。黑暗中甬道显得无比阴暗,但阿涂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自己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包括前面那个背影,她总觉得似乎以前也见过这个场景。

    大约走了一刻钟,两人终于在一座宫殿前停住了脚步。宫殿巍峨,高高的屋顶上是翘曲的飞檐,上面立着九只三足鸟。宫殿正门是由整块紫檀木制成,中间也嵌着黄金雕成的三只首尾相连的三足鸟。

    见阿涂一直在看门上的金鸟,白泽解释道:“这是三足金乌,是传说中的神鸟。我白家先祖曾被三足金乌所救,所以便用它作为我白家的族徽。”

    阿涂点了点头。

    门前的侍卫看到是白泽,也没多言,行礼后就放两人走了进去。

    不同宫殿外面的豪奢,殿内甚至可以说是简朴,仅一张大床放在里侧,床用层层叠叠的帷幔围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人。床前立着两个通体用黄金制成的烛台,里面燃着烛火,除此以外就再没其他摆设了。

    听到有人进来,一个年老的侍从从帷幔旁走了过来。他是伺候了白家两代君王的宫正,更是看着君盈和白泽两兄弟长大的。

    他给白泽行了一礼道:“老奴见过二公子。”

    白泽点了点头:“烛宫正,兄长如何了?”

    “君上刚喝过医师开的药,精神已经好多了。”

    “医正怎么说,为何兄长会忽然晕倒?”

    老侍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昏倒了,医正也是查不到缘由。”

    白泽挥手让侍从退了出去:“好,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兄长,你们都先退下。”

    阿涂这才明白,这里竟然是陵国国君君盈的寝殿。心里有些诧异,国君的贴身侍从竟然这么听白泽的话?白泽那个狼子野心的名声在陵国可是人尽皆知,他们就不怕他对君上不利么?

    宫正临走前吩咐宫人把帷幔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正是陵国的国君君盈。

    不待阿涂细想,侍从退下后,白泽便引着阿涂来到了床前。

    白泽站在前面,阿涂站在他稍后的位置,一齐朝君盈拜了拜。

    “你就是阿涂吧。”

    君盈笑着招呼阿涂:“一直听阿泽提起你。”

    “是,小女阿涂见过君上。”

    阿涂又深拜了下,心里却想着,君盈着说话的语气似对白泽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很是亲近,和寻常人家的兄长无异。

    君盈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

    “阿涂,这是我兄长,早些年......身体有疾,你是否能为其驱疫?”

    白泽眼眸紧紧地看着阿涂,唯恐听到那个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阿涂看了床上的君盈一眼,点了点头,手上悄悄捏起口诀。

    君盈也热切的看着阿涂。

    君盈这几月身体愈加不好,宫内的医正都束手无策,虽然他自己多少已经有些死心,但是听到白泽说她能预测地动之事,君盈心底还是长出了一丝期盼。

    过了良久,迎着兄弟二人热切的目光,阿涂艰难地说道:“君上所遇为人祸,非祝祷药草可解。”

    再次得到失望的答案,白泽语气瞬间失了温度:“是不能,还是不愿?”

    阿涂也抬头看他,语气平静但坚定:“师兄,是我不能。”

    君盈眼中的那丝热切也慢慢消失了,早已知道的,不是么?

    “阿泽,不要为难阿涂。”

    君盈像所有好脾气的兄长那样,替弟弟道歉:“抱歉,阿涂,阿泽只是执念太深了。”

    阿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介意。

    见自家弟弟一脸的冰寒,君盈想打破这阴郁的气氛,便假意玩笑道:“听说阿涂姑娘有测相之能,能否预测出我还有几年寿命?”

    阿涂认真的看着君盈,看着这个本应年富力强的君王就这么被困在一方卧榻之上。除了他的血亲,无人在意他是否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风流,也无人在意是否也有过壮志难酬的遗憾。

    阿涂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这个貌似拥有一半天下的男人,命运竟然如此悲惨。阿涂不想就这么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走到生命尽头,于是缓缓地张口说道:“荧惑守心,三年内。”

    君盈并没指望阿涂会回答,预测君王的寿命啊,谁能,谁又敢!

    却没想到阿涂真的答了。她的话一出口,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二人都怔住了。

    反应过来的白泽低吼道:“阿涂!慎言!”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敢!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上将军此刻手都开始住不住地颤抖。白泽红着眼睛凶狠的瞪向她:“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会,立刻杀了你。”

    阿涂被白泽的恐怖的眼神吓住了,即使陵国上下都称白泽为杀神,但是他对自己一贯是温和的,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恶语相向。

    君盈也在听到阿涂的话后失去了笑意。

    “三年么?只有三年了么?”

    即使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世上仅仅还有三年。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啊。自己想做的,几代陵国国君未完成的梦想,自己这么快就没机会了么。君盈用力抬起自己的胳膊,好像还有力气啊,好像病好后就可以再挽弓射箭啊,怎么就会到了仅剩三年的地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君盈忽然又大笑了出来:“阿泽,这丫头不过如此啊,你夸的太过了啊。”

    笑着笑着君盈就笑出了眼泪。只是听的人完全笑不出来,反而更加悲伤。

    白泽低声说道:“是,兄长,是阿泽看走眼了。”

    两人这么说着,但两人心里都知,阿涂说的极可能是真的。

    虽然大相师一族早已被全族被灭,但他们几代人的目标便是观天测相,预测生死之能。虽然之前没听说有人能预测如此精准,但尹相师曾用一己之力预测出龙潜谷底的离晋君主。阿涂是尹相师唯一的弟子,如此年纪便能提前预知地动,天赋能力恐怕甚至在其师之上。

    白泽二人离开王宫没多久,一个衣饰素雅的女郎便到了寝殿门口。她是君盈的姬妾,郦姬。即便此时女子素颜,仍可见其年轻时也是一副好颜色。见宫正走出来,她走上前问到:

    “宫正,君上如何了。”

    看到是她,老宫正也走了过来:“郦姬,听老奴一句劝,您去见见君上,他必定心里欢喜,对病情也定大有益处。”

    听到宫正的话后,郦姬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宫正只得说:“王上吃了药,已经好些了,娘娘放心。”

    听到君盈无事,郦姬点了点头,沉默的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见郦姬就这么走了,宫正摇头叹了口气,缓步回了寝殿:“君上,郦姬娘娘已经走了。”

    “好,咳咳......”

    听到郦姬的名字,君盈强打的精神懈了下来,再也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宫正忍不住劝道:“君上,您何不如让郦姬在此陪伴您,痛苦也会少些。”

    “她不会想见我。”

    君盈说一句话便会咳嗽不止:“咳咳咳,此事以后不得再提。”

    床上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神色暗淡。

    那边,白泽和阿涂一路沉默的走出了宫门。

    阿涂随着白泽上了来时的马车,车轮缓缓驶动,浓墨般的的夜里,一路只听得到车轮压在青石板路的声音。

    白泽坐在车上,弯着腰,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阿涂能感觉到白泽非常悲伤。

    虽然坊间传闻白泽有谋逆之心,但是此刻对那些传闻,阿涂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毕竟如果是真的,他怎会如此难过。

    看着低头不语的白泽,想起大巫离去时的自己,阿涂轻轻用手拍着白泽的后背。在一下下的安抚中,白泽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静静的靠在车壁上,假装看着外面的动静。

    看着白泽没说话,阿涂也静静地靠在马车车壁上假寐。

    阿涂今日奔波一日,在宫内又提心吊胆,此刻是真的有些累了,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看着睡着的女郎,白泽眼神幽暗。

    对于阿涂,他心中一直很矛盾,既提防她,又欣赏她,甚至相处日久有一些爱慕于她。提防她不仅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心智和权谋,更是因为她的天赋之能,无论是祝祷祈福,还是观天测相,都是很可怕的能力。一旦她站到自己的敌对面,对陵国定是不小的威胁。

    更何况她如今选择了风林隐,本来这样的威胁,尽早除掉才是君王之道。尤其是今日,她知晓了陵国最大的秘密,如果君盈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出,会给陵国带来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他不想,也不舍得。近一年的相处,她真心为自己谋划。对这样能力出众,才华夺目,忠心耿耿的幕僚,他也下不了手。更别提,白泽心底里,也不愿伤害这个唯一让自己动心的女郎。

    看着阿涂熟睡的侧脸,白泽无声地问着:“阿涂,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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