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黄,艾草灰,外加一把细密黏腻的香炉灰。

    随着掐指后的几句指诀,黄符霎时间燃作满指飞灰,纷纷扬扬地散进草木与药材混合而成的碎屑之中。

    “忍着点,那水鬼的阴毒之气必须要去净才好。”九叔将兑好的一盅粉末递与秋生,终是放心不下,再次嘱咐道:“记住了,一日三次,你们两个要看好,不要让阴毒的脏东西进到里面。”

    “知道了师父。”秋生接过碗盅,捻起一把晦色的炉灰,眼眉一挑,骤然间抬高了语调:“放松点,我对女人可是很温柔的。”

    秋生本就是少年人,只是牵起嘴角,笑意便从他的眼角眉梢溢出。就连那矫作拖长的尾音,从他口中一出,也变成了八分的缱绻。

    被水鬼抓出的伤口还未愈合,边缘处的肉已经翻白皱卷,虽调理了几日,但仍有腐败之气从中溢出。

    “嘶……”草木灰触及爪痕处便是一股白烟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是锐可及骨的放射状疼痛,从肩头至四肢百骸,范八皱紧了眉头,却是一声也不曾出。

    用来掩盖生人之气的尸油常年被涂抹至四处,伤口也因未见好转而不曾浴身,赤手敷于裸露在外的肩膀处,竟是莫名的腻滑。

    秋生现在细细想来,肤如凝脂用作形容,却也不是那么恰当。毕竟尸油黏附其上,也算凝脂。

    九叔扯过搁置在案上的法袍,只是一抖一甩,罩于身上,一边系着结,一边忙不迭地嘱咐道:“我要出去办点急事,你们在此好好看守义庄,不许胡闹。”

    九叔话音不大,落在秋生与文才的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天地如逆旅,百代之过客。在人来匆往的码头处,十里风荷红衰翠减,渔翁荷笠戴月而来,双桨如剪,划破一径残叶。九叔周身挂满法器,提褂登船,澄黄的道袍似黄莺的尾羽,只是一眨眼,便混淆如天际。

    秋生搓着手,眼珠狡黠一转,脑子里便多了许多说不尽的鬼主意。他凑到举目远眺的文才身边,一揽其肩膀,得意洋洋道:“这几天师傅不在家,我们可以晚上去看阿媛的演唱会了,白天还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起大早练功了!”

    “对啊对啊,还可以拿师父的私房钱买烧鸡吃。”文才点点头,忙不迭地道:“我知道私房钱在哪!”

    二人如两只跃上杆头的玄蝉一般,没了天敌,便是喳喳嚷嚷,引吭喧昂。

    “九叔,九叔!”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惊的二人齐刷刷回过身。却见一个府上的家丁磕磕绊绊地扑上前来,欲将九叔唤回。可九叔已经行驶到了河心中央,哪有闻声回头的道理。饶是家丁喊破了嗓子,也只能眼瞧着船只愈来愈远。

    “喂喂喂,我师父出远门了,你有什么事啊?”秋生绕到家丁的身后,拉下了脸,半是怨怼地问道。

    “与你无关,我家夫人要找的是九叔,你个毛头小子插什么嘴?”家丁此时已经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毫不客气道:“滚开滚开!”

    秋生见状,却也破天荒地不恼,抱起臂膀,煞有介事道:“我呢,是九叔的得意大弟子秋生也,他是我的师弟文才,我们可是继承了九叔的衣钵,什么僵尸女鬼都不在话下!”

    家丁敛下神色,半信半疑地盯上秋生,但此时九叔已走远,目前为止也别无选择。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跟我走。”

    路上,文才拽了拽秋生的袖子,有些怯懦。

    “喂师兄,你的牛是不是吹的太过了?”

    “怕什么,有生意不做是混蛋,而且还有你师兄在,没出息。”

    街上已见秋意,寒风将府门处垂挂的灯笼掀的吱呀作响,朱漆门大敞四开,内里却冷清如斯。饶是长街纵横,屋舍连云,远处的红灯盏盏相映溢彩,与其死气沉沉的府中景象,也是赫然鲜明。

    二人与家丁入了府,却见厅堂之上,只有一个衣着华服的夫人端坐于主位,眉头不展,满腹愁云。

    “我让你请九叔,他们是谁?”那妇人也不客气,捏着帕子,便是横眉冷对。

    “回夫人,他们是九叔的徒弟,九叔不在,所以便请了他们来。”

    一听是九叔弟子,那妇人的眉头便展了一半,也顾不得身份有别,匍匐于地便是一阵哭诉:“还请两位小师父,救救我家老爷。”

    “夫人请起,有什么困难通通告诉我们。”秋生上前一步,扶起了倒地欲拜的夫人。

    夫人泪如落珠,摇了摇头,无奈道:“不知从何日起,我家老爷就再也不吃饭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叫嚷着什么杀人偿命,那样子……我曾见过一次。”

    说到这时,那妇人突然一副惊悚之色,捏着帕子的手也骨节煞白:“我看见,老爷竟然拿着绣花针在绣花,绣着绣着,就像一个泼妇一样乱喊乱叫……不对……他,他就是个泼妇!”

    秋生与文才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也明了了几分。

    “听起来像是女鬼上身。”秋生搓了搓下巴,沉思片刻,便出声道:“带我们去看看你家老爷。”

    还未等秋生与文才接近那房间,便被一只花瓶擦了脸,“咻”地飞过,掷在栏杆处,裂成满地碎瓷。

    那府中老爷正持着一把裁布用的剪刀,抵在下颌处,尖利的嗓音刺耳异常,倒像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哇塞,真的是女鬼上身,怨气还很大呢。”文才缩回头,畏畏缩缩道。

    “我们兄弟俩要捉鬼了,你们闲杂人等都出去,不许进来打扰我们。”秋生虽心下也发虚,但还是鼓足了气势,将在外观摩的大夫人一并赶了走。

    不知是否是邪祟上身的缘故,二人刚刚进门,那老爷子一双浑浊的眼睛便直勾勾地盯上了秋生与文才,随即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拧身便躲到了柜橱之后,除了对生人的惧意,还连带了少女的羞涩之气。

    “这个女鬼,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秋生不敢耽搁,忙从文才的囊中取出了先前预备好的红绳与墨斗鸡血,趴在文才耳边叮嘱道:“你把她引过来,我抓她。”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长得帅。”秋生伸手一推,便将他推至那老爷面前。

    见陌生男子被推搡至自己面前,女鬼也愈显难堪之意,试图将自己的身影藏至衣柜最深处。

    “不要怕,我有师兄。”文才吞了口口水,也逐渐壮起胆子,牵起老爷子的手,放轻了声音,开导道:“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

    那女鬼看样子也是道行不深,文才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却将她迷的神魂颠倒,竟牵起了脚步,也随着文才的节奏缓缓移出衣橱之后。

    只是刚刚待那女鬼踩进一只红圈内,秋生便迫不及待地拉起墨斗线,横三竖三地将其困入自己排成的捉鬼大阵之中,又扑天撒下一兜红绳网,尽数盖在她的头顶处。

    “还不伏法,小心我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墨斗线本是一正压百邪之物,如今又淋上了公鸡血,按理说应是邪祟伏败,避之不及之物。可谁知竟惹怒了那女鬼,她操纵着老爷子的身体,只是一掀,便将红绳撂至一边,竟是一丝伤害都无。

    而女鬼抬脚向前,也迈出了拦在身前的墨斗线,略略抬手,一股邪风便推搡着秋生将其直接吸入她的手心。

    “你竟然想我永世不得超生!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想害人,只是想讨回清白,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未等秋生开口,女鬼绿幽幽的眼睛便盯上了他,也顾不得秋生是否在听,便接连质问道:“你们男人,都这么薄情,这么狠心!”

    随着女鬼手心的逐渐收紧,秋生的脸庞也随之涨得通红,似乎下一口气无法抬上来,便会一命呜呼。

    “孽障,还敢害人!”

    一枝柳条卷挟于大红横空劈来,径直甩于被占据心神的老爷子的脸颊之上,柳叶哗哗抖动,似乎化作了可劈骨拆皮的利刃,在老爷子的脸皮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划痕。

    女鬼捂住脸,一道赤红的鞭痕蔓延至脖颈,似烙痕一般钻心蚀骨的痛。

    范八一甩手中的柳枝,刚刚被她破开的窗纸处,霎时间一股夹携着朗月的清风奔袭而来,再入窗棂。

    “你以为占据了他的魄体,就可以有魂有魄再无人能收拾你了?”范八大咧咧地坐于主位之上,抬起脚尖勾住被女鬼的下巴,逼迫她抬头同自己对视:“这河边之柳,可是魄体的克制之物,待我打碎了他的魄体,你有魂无魄,看你还怎么翻天?”

    女鬼匍匐于地,被柳条抽出的印记已然冒出缕缕青烟,看起来,范八挥出的河边之柳确实对被她占据的魄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还不走?非要我把你打出来?”范八凛了眉目,语气已骤降冰点,耐心也达极限:“乖乖出来,我可以一张引魂符渡你投胎,阴差那边我也可以打好招呼,若是不出来……”

    说罢范八手一拍案,茶杯也随之滚落,碎裂一地,掷地有声:“我就打的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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