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躺在我给她准备好的棺木里。

    然而她眼中并没有苏景辰想要的那种新生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为什么我还没死的疑惑。

    我好心地帮她解疑,“陛下赐你的并非是毒酒,而是蒙汗药,他只是想吓吓你,让你不要再那么一心求死了。”

    她没说话。

    我又说,“新皇不忍心对外宣称是苏景辰让你殉葬,打算先将你的死讯藏起来,半年之后再昭告天下你和先皇伉俪情深,是郁郁而终的。”

    我说,“不管怎么样,你如今都自由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我,“苏景辰,他死了?”

    我说,“我给你宣读圣旨的时候,他就已经过世了。”

    她没有说话,我以为她会很高兴,这个困住她一生的人,终于困不住她了。

    但是她的眼神却满是疲惫。

    她说,“他临死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我想起苏景辰死前对我说的话,我想他既然愿意放她自由,自然不想让她再被他说的话困住自由。

    于是我说,“他没有说关于你的话,或许,你将他伤得太深了些。这些年,他一直对你很好。”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瞧见她为苏景辰落眼泪。她永远只会为了江见月哭。

    我想如果苏景辰知道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可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但是她很快擦干了眼泪,对我说,“我再帮他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我想阻拦她,因为每次我看到她这样的神色,她往往都是要去杀人。

    于是我赶紧说,“他放你自由不是希望你为他做什么事情,他是真的希望你可以你自由。”

    她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她才说,“终究是我欠他的,我总要还给他。”

    我猜的没错,姜央果然是要去杀人。当年太子谋反被抄家的时候,府中漏了一个怀着孕的侍妾爬了出去。

    这些年,苏景辰一直在找这个侍妾的下落。

    姜央这些年一直不停地通过为苏景辰做事,来逃避欠他的恩情,仿佛只要她还了回去,她就可以逃避他对她的深情。

    她替他养大了,当年苏景辰大捷时,和那位北黎美人生的儿子,给了这个孩子嫡子的身份。

    那个美人也是运气好,苏景辰只是和姜央赌气宠幸了她一次,她就有了身孕,还一举得男。

    而苏景辰宠幸了姜央一辈子,她却也没有能得一个孩子。

    我替她把过脉,或许是因为当年她在雪地里拉粮车受得伤太重,又或许是她割了十日手腕给我作画来换江见月的性命,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幸事。毕竟甲之蜜糖,乙之□□。

    我想她未必想给苏景辰生孩子。

    她当年骗江见月自己有了身孕,当时我竟然还信了。

    现在想想,姜妍真是一个太会说谎的姑娘。她说了一辈子谎,却也没骗过自己。

    江见月走后,我看见她一个人傍晚偷偷跑出来,将他摔碎的玉一点一点捡起来,慢慢地抱在自己怀里。

    她就那样不停地捡,连一片碎片都不愿意留在地上。

    我以为她是想收藏起来,等到日后拿出来伤情。

    结果我却看到她将辛辛苦苦洗干净的干净碎片包在帕子里,埋在了宫中最大的海棠树下。

    那棵海棠树开花的时候特别美,是她最喜欢的海棠树。

    她捡碎片的时候就已经满手鲜血,又泡了冰凉的湖水,还要用再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挖土。

    我当时在旁边都不忍心看下去。

    我想如果她送给的是苏景辰而不是江见月,即便是她说出了这么难听的话,苏景辰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把这个玉摔了,大概率就是放到她手里还给她,或者再狠一点自己偷偷丢掉。

    但是我又想,江见月如果知道她会做出这么惨烈的事情,想必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摔玉,毕竟他就算恨她,他骨子里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断然也看不下去她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

    后来我又想她或许并不是想伤害自己,她也只是想将她和江见月之间的过往和感情埋葬在最美的地方而已。

    我给她包扎手的时候,她却好像并不能感觉到痛。

    或许江见月将玉摔碎她的心痛已经远超了她手指的疼痛,这就像在战场上当一个人胸口被捅穿的时候,他大概率就会忽视掉其他的部位的伤情。

    我又想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她也有可能就是单纯的手被湖水冻麻了所以没有感觉。

    我和她说,“你的手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画画了。”

    她却说,“萧大人,我再也不需要画画了。以往我失去的东西太多,总是想把自己在乎的画下来,这样有朝一日就算失去了,也可以永远记在心里。”

    她说,“如今,我再也没有,能失去的在乎的东西了。”

    我觉得她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说她在乎的都不会再失去,另一个是说她已经再也没有在乎的东西去失去了。

    我想,她说的大概率是第二种意思。

    我看她如此神伤,最终还是决定救她一把,“我说,可是你还欠我一幅画,当年我帮你带江见月送你的续命药,你还没有回报回来。”

    我说,“让我帮你治手吧,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是可以恢复六七成,能够让你帮我画完,最后一幅画。”

    姜央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人东西,我猜她必然不好意思推辞我。

    可是她说,“萧大人,上次那张画像,是我能所有能找到记载里,公主唯一的画像了,抱歉。”

    我说,“那你给我画一个别的东西吧。”

    她沉默了良久,问我,“萧大人想让我画什么?”

    我说,“将你十六岁时,刚入王府的样子,画给我吧。”

    她有些吃惊。

    我说,“你别多想,若干年后我若是缺钱用,我可以用这幅画,向南国的新君,你的养子手里换不少钱。”

    其实我只是想让她记起自己年轻时样子,那时候她刚刚和江见月分开,还是一个眼神里有光的小姑娘。

    她最终答应了我。

    那幅画中的姜央仿佛是从十六岁的年纪走出来,然而她却再也没有变成那个小姑娘。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想,爱之一字真是一个玄学,苏景辰纵容了她一辈子,也没能让她爱上他。江见月只是教了她几年的剑,她却老是觉得自己欠了他天大的东西,总是试图拿命回报。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她不是因为亏欠江见月所以爱他,而是因为因为爱他,才会总觉得亏欠。

    大概就像戏本子里所说,真正爱一个人,就会常觉亏欠。

章节目录

月央辰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临安初见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临安初见月并收藏月央辰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