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天地初开时,世间一片祥和,人神共存,其乐融融。

    山神壑屹代表延绵不绝的山脉与高耸巍峨的峻岭,是坚韧;水神川柔代表奔腾汹涌的江河与滔滔不绝的川流,是容纳;花神卉容代表枝繁叶茂的树木与争奇斗艳的百花,是生机;兽神啸邈代表神采奕奕的生命与无忧无虑的性情,是自由;梦神晏初代表人神与自然的友好、信任与纯粹,是希冀;神少煊代表洒脱肆意的自我与与生俱来的责任,是果敢。

    黎明苍生得众神庇佑,无不心怀感恩。

    然而打破这安定生活的,是一场悄无声息而猝不及防的天地大劫。

    天地一片混沌,没有分明的界限。人间的悲鸣刺耳得惊人,万物坍塌淹没了鸟兽虚弱的呐喊,血红的夕阳翻涌成势不可挡的浪涛,滚烫着熔浆燃烧着世间存亡渺茫的希望。

    谁也不知这场灾难的来临是命中注定,或是自食恶果,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都为这场被不速之客搞砸的盛宴付出了惨痛代价。

    天幕首先暴露出巴掌大的裂痕,便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被瞬间扯破,还未来得及反应,地面也如同镜面反射般对应出相同的开口,正像往常一般忙碌的人们就在这不知觉的片刻掉入深渊,死亡骤然降临。

    最先有所察觉的是晏初,心怀一切美好愿景的他,怎会容许世间有如此破坏力的祸害殃及众生。他下意识便借自己的神力唤出续梦屛将人们与天地大劫的恶化隔绝开,以此拖延时间。

    少煊立刻会意,召来太阳神鸟欲将自己送至缺口处,一探究竟。

    只是在最极限的距离,这深渊的斥力却远远将少煊推开,并急剧俯身,天地间的距离在顷刻压缩,又突然停在一个安全的高度——那是壑屹挺拔了身躯,用万丈山脉支撑住了掉落的天屛。

    与此同时,啸邈以神力附着在太阳神鸟折了半边的羽翼,不至让少煊跌落地面的裂痕之中。

    “小少煊,这下可算欠了我一个人情。”

    啸邈粗犷的笑声回荡在少煊耳边,她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天地景象,边思索着破解之法,边答道:“下次切磋的时候,我会考虑手下留情。”

    被撕裂成两半的天幕原本还留有湛蓝和清澈的色泽,却在说话间突然沾染上了不明污点,并快速渗透,以不规则的速度滴落而下,被玷污的续梦屛仿佛被烫伤一般出现了裂缝,而续梦屛的伤痕也全数反馈到了晏初的身上。

    见状,川柔迅速引来川流不息的江河冲刷缺口周遭的污渍,却被其尽数吞咽,大地上的水源瞬间干涸,而在片刻的停顿后,缺口处又吐出散发着恶臭的污秽墨水,混杂着各类废物,以最狰狞的姿态仿佛想要冲破续梦屛,回到抛弃他们的主人身边且不怀好意。

    下意识的,没了筹码的川柔直截了当地挡在了那浑浊而倾泻的污水下,保护着晏初拼命维持不破的续梦屛。

    “是天地反噬!”

    面对加速恶化的局面,连平日从容不迫的川柔,声音中都透露着一丝急迫和担忧。

    天地反噬,是人神与自然关系恶劣至破裂的结果。

    他们曾在自己管辖的领域,不知疲倦地提醒和警示人们,但或许是安定的日子逐渐变成一种习惯,后代的繁衍也更将所有情谊与诺言抛之脑后,而终于忽视了这些恩泽起初不过是一纸契约,缔结的是平等和尊重,当所有坐享其成被视为理所当然,原本友善的情绪被愤怒填满,便只剩一拍两散。

    祸不单行,续梦屛里被保护起来的动物突然性情大变,有的开始攻击或瑟瑟发抖或匆忙逃亡的人们,有的欲从续梦屛内部冲破束缚,而这样的冲击无不给已受到重创的晏初雪上加霜。

    “啸邈,先去安抚百兽!”

    当啸邈想要接近续梦屛时,天幕上的污点突然加快了滴落速度又朝着啸邈调转了方向,于相反方向飞行的少煊立刻来了个急转弯,同时突然起身,一脚踩在太阳神鸟的背上,以半跪的姿势向靠近的污点接连射出几支悬翦箭,在洞穿的刹那,污点四分五裂,在空气中被蒸发殆尽。

    见啸邈顺利来到百兽身边,少煊便放心地去另一端为川柔解围,毕竟兽神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是真的懂得如何与鸟兽感同身受。

    而川柔的情况则不容乐观,倾泻不停的污水毫不怜香惜玉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向来穿戴整洁的川柔在劫难面前已是狼狈不堪。

    “川柔姐!”

    太阳神鸟随着她这声惊天又关切的喊声,吐出万丈火焰,与来势汹汹的污水相互抵抗,少煊便趁着这间隙一手接过虚弱的川柔,一手打开腰间别着的紫影化邪扇挡在二人面前,神扇在接触污水之时,便发出紫光灿灿的神影,将所及污水净化成清澈的细流,落入广袤大地。

    一边在激战,一边在安抚。

    而顽抗最久的晏初已然面色苍白,他只能定定地站在这里用生命维持屏障,即便被攻击也不能移动分毫,此刻他看得见的只有天地大劫的惨状,眼前尽是灾难,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并肩作战的同袍们,虽无法观察他们的行动,但这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

    此时灵活的卉容穿梭在危机四伏之中,为他集来百草疗伤。

    “晏初哥哥——我来帮你!”卉容灵巧地将百草化成泛着绿光的神力,为晏初全数输入,“少煊姐姐正与川柔姐姐反抗接连的攻击,啸邈已经在安抚百兽了,壑屹哥哥跟你一样在耗力支撑着天幕,我还得去看看他的情况……”

    话还没说完,天幕突然失了颜色,巨大的黑暗笼罩而来,所有人都在一刹那失去了方向,紧接着就是同时发出的惊呼和巨响,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愿不是死亡。

    没了颜色、没了光亮,对于人神来说都步履维艰,更别说精准的反抗了。

    “卉容你听我说,”晏初补了些神力,元气也恢复了些,依旧那样镇定自若,“天地失色,毫无生机,我们的行动受制,现在需要你的力量。”

    卉容还在刚刚在惊吓中恍惚,听到晏初的声音才缓和了些。

    “天地反噬,是我们背叛在先,我们可以知错弥补,但决不能任其蹂躏、甘愿屈服,”晏初深吸一口气,“如果用神的生命与自然交换,作为和谐共存的筹码,或许还可以重获信任,为苍生博得一线生机。”

    没有听到卉容的回应,晏初还以为是她年纪太小,尚不能理解,于是又耐心解释道:“这样的局面再继续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人神天地一损俱损,并不是双方满意的结果,以柔克刚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短暂的沉默后,晏初才意识到身边早已没了卉容的气息,刹那间,天边撕开无尽的光亮,谁也睁不开眼,只能听到熟悉的声音甜美而遥远。

    “哥哥姐姐们,卉容先行一步啦——救难苍生,本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卉容义不容辞。”

    啸邈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声音,却已辨别不清方向,天边的光亮渐渐柔和,他的脚边悄然开出了一朵小雏菊。

    卉容以自身神魄殉黑暗,在失去了色彩的世界里,她全身的靓丽被残食,但也以此与自然的生机达成生死协定,唯有飘落的碎片证明她曾经存活。

    当然,危机并没有就此解除,但众神也因而寻得解救之法。

    川柔毫不犹豫地推开少煊的庇护,以神魄投入仍滔滔不绝的污水之中,用自身的纯粹和清澈一点点净化这源源不断的污秽;啸邈为全心全意地理解鸟兽的心境,也将自己的神魄化成天地生灵;壑屹则拖着破碎不堪的躯体,用尽神魄里残存的力量补全了天地漏洞,堵住了厄运的源头。

    霎时间,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们,只剩下抓不住的神魄碎片飘零在少煊周遭。

    身为战神的她,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在失去同伴的情况下就此苟活。

    然而天地秩序渐渐回到正规,她茫然地望向晏初的方向,他的神魄似乎也在慢慢消失。

    “少煊,来不及说的再见,我代大家致歉,”晏初一如往常的温柔,仿佛只是在给她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声音却逐渐微弱,“用我们残缺的神魄碎片,补全你的元神,活下去,带着我们的希望和责任,继续守护这茫茫苍生。”

    众神陨落的时候,每一颗支离破碎的神魄仿若晶莹的碎钻,先在空中漂浮着、闪耀着,轻盈如烟、璀璨如星,不甘就此坠落、就此黯淡。

    但挣扎不久,在神魄即将灰飞烟灭之前,它又在瞬间拼尽最后一丝神力融入自然万物,得以永恒,那份无畏生死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似乎是在告诉天地:非要庇佑苍生不可。

    “不——”

    世界在瞬间仿佛焕然一新,巨大的冲击让少煊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似乎只要她睁开眼睛,就还能看到卉容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带着新编好的花环祝她新的一天也要幸福快乐;川柔姐会邀请她来吃新研制的饭菜糕点——她的手艺一直很好,少煊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学上一两个菜式。

    但她向来是吃不好一顿饭的,啸邈若是掌握了个什么新的本事,总会不分场合的闯入闺房,吵嚷着要和少煊比武切磋;这种时候,壑屹大哥定要开口教育啸邈一番,让他对女孩子礼貌且尊重些。

    于是,趁着这个间隙,少煊便会偷偷跑出去,到老地方听晏初弹琴,晏初一袭白衣温柔而优雅,是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她多想一直在梦里不再醒来,因为她清晰地知道,一旦梦醒了,就又只剩她独身一人。

    或许是控制不住的眼泪出卖了她,泪痕还未停留便被新的痕迹覆盖,顺着脸颊大片大片浸湿了枕头,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询问。

    “醒了吗?”

    少煊闻声微微睁开眼,努力回想着映入眼帘的这张面孔是谁的脸。

    “炽觞?”

    鬼君炽觞,本是一介凡人,但因死前执念太深,魂魄不肯入轮回,记忆素沉入忧水而不融,反而吸取忧水的能量愈发坚固幻化成鬼魄,得以不灭。

    少煊曾在晏初的愿渺宫前见过此人跪拜三天三日,却不得见梦神本尊,她头一次见到晏初如此冷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因而对他印象很深。

    后来二人各自在人间游玩时,共同参与了一场饮酒大赛,两人当时比拼酒量不相上下,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便自此成为酒友。

    少煊也听说了他的三两事,不是什么坏人,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过为情所困,执念太深。

    但人间素来谣传,鬼君冥幡迎风一展,遍地尸嚎,生灵涂炭。因此,黎明百姓皆恐惧鬼君的名声,人人喊打却不敢靠近,从此他出现在人们的印象里便只有负面形象。

    “可算醒了,”炽觞递给她一碗酒,“喝点酒醒醒脑。”

    少煊倒是二话没说便一饮而尽,润润嗓子,声音也没那么虚弱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地大劫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炽觞皱了皱眉,见少煊想下床,赶紧按住了她,“你身子还没调养好,别这么着急,你的苍生好得很。”

    少煊瞪了他一眼,炽觞也不恼,只是陪着笑,突然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才放心下来,舒了口气道:“幸好已经不烫了,你可不知道你昏迷这一个多月把我给忙活的,头回见到你这么虚弱的样子,我都没法跟平常豪饮的你放在一起想象……”

    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念叨,少煊想装作洒脱的样子什么也不问,却还是抑制不住涌上心头的伤感,最后还是轻轻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又似是肯定。

    “他们已经不在了吗?”

    没有听到炽觞的回答,少煊抬眸间突然被抱在怀里。

    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样残酷的事实,要怎样让她再回想一遍呢……但少煊全部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人间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众神陨落,但却阻隔了灾难,世人就算再懦弱不堪,也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问心无愧。

    于是,不知是谁发起的号召,大家决定在这一天为众神祭奠,望其亡灵安息。

    昔日热闹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只不过生活化的气息今日已改为肃穆的氛围,人人掩面哭泣,只是一些孩童摸不清头脑,迷茫地拉着父母的手,跟随着人群前行,有时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哇哇大哭。

    而队伍的前行突然被天幕上出现的画面打断——正是一女子躺在男子的床上,两人亲昵的打趣、不自觉的肢体动作都已表明两人关系匪浅,而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满怀深情的拥抱上。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大声叫嚷着画面中的一男一女,乃是幸存的战神和残暴的鬼君。

    复杂的情绪顿时充斥在人们心里,他们在自己的意识里迅速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情——当日的天地大劫一定和鬼君的胡作非为脱不了关系,而众神竭力抗击,舍生救苍生,唯有战神独留,如今看来,定是战神贪生怕死,与鬼君暗中勾结,欲祸害苍生,战神如此行径,实在枉为神。

    这只是最初版本的猜测,后来不知怎么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添油加醋般暗示了鬼君与战神的不正当关系,男女之间生出好感在所难免,但战神拥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却丝毫无所顾忌,简直有损神颜。

    一时间,矛头全部指向战神,多少污言秽语都觉得还差些意思以表达人们心中的愤恨。

    这些琐碎的闲话自是早已传进了炽觞的耳朵里,他怕少煊难过,便一直压着没同她讲,只是派小鬼们打探消息。

    “君上,打听到了,”小鬼左顾右盼,生怕被少煊听了去,悄咪咪地用手挡住嘴巴,“神明告别仪式那天……”

    “你大点儿声,”炽觞扶额,解释道,“少煊难得有点精神,醒来就去后山为其他神明祈福了。”

    小鬼听罢,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声道:“报告君上,神明告别仪式那天途中,天幕突然投放出您与战神亲昵的场面,不知谁先起了头污蔑战神与您暗中勾结似乎有染,现在外边甚至认为战神避而休养是因为刚刚生下您的孩子在坐月子!”

    “荒唐!”

    炽觞的嘴巴刚张开,但声音却是从其他地方传过来,这气沉丹田的嗓音也着实把小鬼吓了一激灵。

    这边炽觞还没来得及解释,便瞅见少煊抱着臂黑脸望着自己,顿时所有说辞都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吭一声。

    “我要进城。”

    少煊冷静而直白的表述打破了死亡寂静,她没在请求谁的允许,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而炽觞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小鬼随之。

    集市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少煊混在人群之中细细打量,丝毫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在一个月前曾被天地大劫侵袭过的痕迹。

    而一个月的时间,似乎人们也已经从悲伤中挣脱,与千百年来的安定和谐无异,没人谈论众神如何齐心抵住天地的压力,以身殉浩劫,他们的牺牲仿佛已经翻了篇,不值得时时挂念、屡屡回忆,但这些莫须有的八卦谣言倒是被念叨地经常。

    少煊找了家酒楼休息,一路过来她听到与天地大劫最相关的消息,竟是自己与炽觞的男女之事。

    心中闷气不由燃起,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发作,惹来闲事,只能借酒平息自己的熊熊怒火。

    “三坛荔枝笑。”

    炽觞替少煊点了她最爱的酒后,谁知店小二却没有动弹,他投去疑问的眼光,等待着店小二的解释。

    “客官可是外地人?”店小二见对方没应声,又继续道,“这荔枝笑呀,传说是战神偏爱的酒,但这战神嘛……”

    他向炽觞使了个眼色,但少煊却不吃这一套,插嘴道:“有话直说。”

    “我是不知道您家乡如何评价战神,但在中都这个地界儿,战神的为人我们可不敢恭维,不仅自己贪生怕死,还和那鬼君不清不楚,引来天地大劫,害得我们平民百姓多苦呀……她倒好,难都让自己的同袍受了,躲起来跑去给鬼君生孩子……这不,人人抵制战神,连带着她爱喝的酒,都没人再酿,现如今呀,这荔枝笑早就停产了,所以您如果偏要喝这荔枝笑,还请移步别家酒楼,”店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据我所知,方圆几百里,已再无酒楼供应这荔枝笑。”

    这段话说得轻巧,少煊却压制着火气差点没在桌子底下把炽觞的大腿拧废。

    炽觞下面疼着腿,面上还得应和着这得意洋洋的店小二。

    “哦,我们这是小地方来的,消息有点闭塞……战神当真如此吗?我印象里,她可是不败英雄啊。”

    “呸,什么狗屁英雄,以我推测,她那些名声啊全是靠同袍吹出来的,真刀真枪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冲锋陷阵,要不然她能活得这么滋润,你是不知道其他神明死的有多惨……”

    “真是多谢你赐教了,”少煊听到同袍的事,悲从中来,忍不住打断,“随便拿三坛你们这儿的招牌吧。”

    “得嘞,您稍等!”

    店小二前脚没了影,炽觞后脚就弓着腰去揉自己的腿。

    “祖宗,太狠心了吧。”

    “不好意思啊,没收住。”少煊瞟了他一眼,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这些人听风就是雨,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你又封不住别人的嘴,索性别理睬了。”

    “我知道。”少煊一手托着腮,一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着同袍的名字,“区区流言蜚语,还困不住我。”

    三坛烈酒摆在少煊面前,她没用酒盏,拎起壶口便咕咚咕咚下咽,炽觞深知她心里难过,又不好劝解,正巧旁边的戏台子准备开始表演,他心下激动,终于可以分散下少煊的注意力了。

    谁知这戏中主角一上台,炽觞便暗叹不好——这装扮分明就是以天地大劫为范本,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把谣传的八卦编进故事里供大家娱乐。

    “战神好痛快好酒量!只是小鬼想,不如将酒坛带回鬼崖,您与昔日诸神一同畅饮可好,在凡人的地界儿,您总归是喝不尽兴的。”

    正在炽觞犯难时,旁边的小鬼开口帮自己分了忧,他便赶快附和着,想带少煊赶紧回去。

    少煊望了望戏台的方向,沉默片刻,放了些银两在桌子上,便起身离开。

    “走吧。”

    这边少煊刚踏出酒楼,炽觞就见自己模样打扮的演员上了台,真是万幸!

    店小二看着这桌客人奇奇怪怪,但出手倒是阔绰,开开心心地收了银子,却发现桌子上有两行用酒写下却清清楚楚、一直未消失的文字,吓得直接瘫倒在地。

    “何需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回到鬼崖后,少煊就将房门紧闭,自己拎着酒对着空气与诸神对话,虽然不可能有谁应答。她这副样子,即便是多年好友也不敢相劝,谁知道少煊会不会一言不合打炽觞个终身残疾。

    只不过,人间的日子似乎因为少煊那一趟秘密造访而有些乱了套。

    “君上,那天战神似乎在酒楼留下了什么印记,被人们知晓了她的出现……反正当时那个店小二后来疯疯癫癫的,逮谁跟谁说,战神发怒了,要来惩罚说她坏话的人。”

    还没等炽觞发令,小鬼就已经把他想知道的打听回来了。

    “听说第二天神庙的战神像被毁了,人们都认为这是战神的表态——她不愿意再庇佑众生了。”小鬼继续道,“人间躁动了好一阵子,大家都害怕没了神明,以后再有危险,他们必死无疑。”

    “呵,他们还真是思虑长远。”炽觞冷哼一声,“诋毁少煊的时候,不是还神气得很。”

    “我还没有讲完呢……担忧只持续了几天而已,”小鬼说到下面的事情,语气里满是不快,“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个云绘宗,听说是得陨落神明的遗愿而落成,宗主名为游云归,修炼仙术、普爱众生,还会个什么绘梦的仙法……总之,人们很信赖他,也就是说,现在神明的地位和威严已经被云绘宗取代了。”

    后来趁少煊心情好些,愿意出来一同用餐的时候,炽觞向她提起云绘宗的事情,她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

    “哦,是吗?那我岂不是可以光荣退休了,”少煊往嘴里夹了一块红烧鱼,“这鱼不太入味儿啊。”

    “少煊,你不打算探探那云绘宗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吗?”

    “他能给予人们精神支柱,那很好啊,反正我现在的名声臭得很,就算有这个心,人家还不一定愿意领我这个情,只要他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祸害百姓,倒也不碍事。”少煊今天胃口好得很,又尝了尝红烧肉,看这表情,着实有点不对味儿,“哦对了,我过几天打算搬走了,在你这里住着总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来得自由。”

    “听你这意思,已经找好地方了?”

    诸神宫殿早在天地大劫的时候被毁了,少煊也肯定不愿意再回到会引起自己伤心事的地方。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好生快活,还有一片林子可以种我的荔枝,等酿成了荔枝笑,我请你来吃酒。”少煊举杯与其对碰,补充道,“取名鹤梦潭。”

    炽觞看她许久不见的笑容,突然有些伤感,听到这样的描述他瞬间就明了了——她不过想离昔日好友近一点、再近一点。

    众神陨落,嵌入自然之中,她或许是想,哪怕只有微弱的气息也好。

    陨落的神明已然沉寂,少煊对于这沉寂有大触动,因为她借此知道众神曾与自己并肩奋斗、舍身忘死。沉寂的神明已经与自然交融,她对这交融有大触动,因为她借此知道他们还非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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