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日早上,我脚上包着纱布和固定器,打开了被敲响的门,虎杖就像个负责给世界带来笑容和欢乐的邮递员一样出现在门口,他夸张地抱怨:“小椿啊!你是怎么闯进火场的啊,脚还变成这样,这样就只能像个兔子一样走路了。”

    他扛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沙发上,然后就伸展伸展胳膊,去翻找小姨的冰箱——自从我入住,冰箱的食物就不再过期了,虎杖见我一直怯怯地看着他,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冰箱很整齐呢,不愧是小椿!这段时间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青春少女都会梦想有一天,自己会和一个帅气的男人同居,原因可以是下雨天捡到了倒在垃圾堆的男人,也可以是签订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仆协议,少女的愿望总是奇妙又可爱,我本来以为这样颓丧的我会失去做少女梦的权利。

    可当我面对咚咚切菜的虎杖,反应过来我的暗恋对象确实是要照顾断腿的我了,满肚子的气泡都挤着,统统冒进我的脑袋,在中间轰然炸裂,鼻根都酸胀发疼,眼睛里后知后觉地流出了羞涩的眼泪,在虎杖有些惊慌的呼喊声中抱着腿旱地拔葱栽进沙发,又手忙脚乱滚到地板上,扭曲地爬进我的卧室,进门后犹觉惊恐,担心虎杖打开我的房门,挣扎着扭上了门锁。

    要是发生事故那天我有今天的反应和速度,我都不至于因为吉野顺平的救援扭了脚。

    对!吉野!

    惊吓过度的我从枕头下拽出手机,缩在地板上打开手机,果然看见空荡荡的短信箱,初来乍到的我唯一能说得上是朋友的人只有同桌吉野顺平,但是顺平却不是一个热情的朋友——我第一次和他搭话,他紧张地扫视了四周所有的人,然后才问我:“是在和我说话吗?”

    “对的,吉野同学……”我见到比我还紧张的人反而不怎么紧张了,有些热切地上前一步,顺平一个倒仰,鼻子猛烈地甩到了天上,“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

    可能是我的热切起了效果,他后来总会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帮我点什么,似乎是弱小没有自保能力的我会激起他小小的保护欲,我本来就胆小,于是更加靠近他……

    那时候面对无人敢靠近的,正在熊熊燃烧的我,他是怎么鼓起那么多勇气,冲上来救下我的呢?

    明明在学校里,他其实那么静默微小。

    他没有给我发消息慰问,我却想给他写个感谢信件……但是我从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吃午饭的时候,我畏缩着看虎杖,双眼眨得几乎要化作风扇,虎杖却还是笑着给我夹菜:“别光看着啊,快点吃啊。”

    我飞快地吃完他给我的菜,又忍不住看着他发呆,我是个社交废人,但是虎杖……虎杖几乎在脸上刻着“战无不胜”,实在很难不让我向往。

    虎杖耿直地又给我添了一筷子菜。

    我低下头又吃完。

    虎杖迅速给我补上。

    我呆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吃完了。

    虎杖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饭后虎杖收拾着空荡荡的盘子,双眼眯起来看着已经动都动不了的我,嘴里念叨着:“成就感啊,成就感,给小椿做饭真的成就感满满呢。”

    我从没有吃过这样满足的一餐,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虎杖在厨房里放下碗筷,又移回了我的面前,很温柔地和我说:“现在能说了吧,小椿有什么烦恼要咨询我吗?”

    你不是能看出来的吗!为什么还要喂我吃饭!

    我对我的暗恋对象是说不出来这样过分的吐槽的,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尽力描述我遇到的困境……总之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救了我的同桌道谢。

    虎杖在期间不住地点头,一脸认可地说:“果然是必须道谢的啊。”

    我苦恼地对手指:“但是……我在互联网上搜了十多个致谢短信文本,都不太如意……”

    虎杖于是笑起来:“不能表现小椿的谢意吗?”

    我抿着唇点头。

    虎杖于是干脆地拍板:“既然如此,一会儿我带着小椿去街上,我们一起给同桌先生买个礼物吧,后天就能带到学校里表达谢意。”

    我双眼亮晶晶地对虎杖表示了我的赞同和敬仰。

    “好啦好啦,”虎杖无奈地在我眼前摆了摆手,“我一定会……”他最后一句话很小声,就算我靠得很近也听不清。

    等等,靠得很近!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眼睛对着眼睛了,我甚至能感受到虎杖热烘烘的体温,他的锁骨凹着,能养一只金鱼在里面,随着他的呼吸,锁骨和胸膛一起一伏。

    我一个翻身滚到地板上,撞得桌子都呜呜震动,不顾疼痛在地板上惊恐地爬回了卧室。

    熟悉的一声关门,虎杖在门外喊我:“今天家里的地板还没有擦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在地板上绝望地滚来滚去,觉得我要被和虎杖同居这件事彻底杀死了,我的大脑一半在哀嚎在脚痊愈前还要和虎杖度过的日日夜夜,一半在羞耻地表达她对虎杖锁骨的喜爱,我是个坏女孩了!我居然和暗恋对象靠那么近,虎杖会不会能听见我打雷一样剧烈的心跳声?我真是个笨蛋!

    虎杖在门外又补了一句:“等我洗完碗就出门,记得换衣服啊小椿。”

    我从胳膊下抢救出我冒着热气的脑袋,嗫嚅着回话:“好……”

    “好的!记得小心不要碰到脚!”虎杖好像在门上装了听诊器一样迅速地回答,脚步逐渐远去。

    我楞了一下,然后像被雷打了一样挣扎起来去翻衣柜——我要和虎杖一起出门!不是穿校服!不是穿校服!

    为什么我来东京这么久了,都没有好好听小姨建议去买一件潮流的、漂亮的、合身的衣服呢?早知道有今天,我每天下课都会泡在服装店!

    和暗恋对象一起去逛街——这就是约会啊!约会!

    【八】

    思考小姨就职的学校到底是什么压榨学生的可怕机构,已经成为我无聊时候的常见思考内容。

    然而,如果未来知晓一切的我还记得现在的我,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候究竟在漫不经心地猜测什么的话,一定会绝望到以头抢地,大喊这个世界居然不托付在野心家手里,也不托付在圣人手里,反而扔到我这胆小如鼠的可怜鬼面前,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目前为止我的安静日常生活早已落下帷幕。

    艰难地挤出一身条纹衫加半长裙的搭配后,用到脱线的挎包被我小心提在身后,然后我拘谨地拄着拐站到虎杖身前。

    我只能搭出这样的衣服了,头发因为昨天的火灾也乱糟糟,更别说我本来就不会的化妆了。

    我都要绝望了,在心里呐喊:对我失望吧快对我失望吧!要是虎杖也漏出微妙的表情,我就可以放弃对他的无望爱情了!

    但是虎杖又有什么错!我心里又有人在说,谁不想喜欢一个清纯活泼,又会穿衣打扮,时时刻刻把自己保持地齐齐整整的女孩呢?

    可是我长得也不好看,刻意去打扮的话,就会变得怪怪的,我满心苦恼地和虎杖出了门,一直努力低着头,不敢去看虎杖的表情……他为什么不说话,只在下台阶的时候沉默地扶着我。是太失望了吗?还是我给他丢脸了……街上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偶尔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家其实只想看见虎杖这样的男孩身边,走着一位雅致的淑女吧?而不是一个刘海奇奇怪怪,衣服也像奶奶辈一样过时的奇怪女人。

    身下拄着的拐杖不知觉慢了下来,虎杖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直挺挺往前走,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顺拐了。

    ……啊?是看错了吧。

    我嘴欲开又闭,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于是只能拄着拐,站在虎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平静地越走越远的背影,以及他前方的电线杆,那电线杆毫不犹豫地直直向虎杖走来,然后虎杖“咚”地一声撞了个满怀。

    等等啊,你这是没看路吧!看不到我就算了,为什么连面前的电线杆都看不见了啊!

    那电线杆把虎杖从诡异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一边捂着头呼痛,一边慌乱地看向身侧寻找我——我已经在他身后目光诡异地看了他好久了,虎杖带点惊慌地猛回头,好像第一次从这个世界上发现一个拄拐的人一样,对我双目圆睁。

    我噗嗤一笑,渐渐笑得依靠在拐杖上站不直,我没想到那样正经的虎杖也会让我看到这迷糊时候:“虎杖呀,你是昨晚没睡好吗?”

    “啊哈哈,不小心,想别的事情想入神了呢。”虎杖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感叹,对我展露天衣无缝的可靠笑容,又走回了我身侧,挠着头看天看地,“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上,我们就给同桌先生买个腕带?如果他喜欢运动的话,我觉得喜欢运动的男生都会愿意收到这样的礼物吧,可以日常戴出去给别人看,也有实用性。”

    我乖乖地点头,又在心里咕哝,虎杖果然很上心,我就从来没有想过给男生买什么礼物,平常虎杖过生日都是装作不在意地看其他女孩子送出的精致饼干和昂贵名牌的……

    “但是吉野……他好像不喜欢运动,我看他抽屉里有很多电影院的票根,他是不是比较文艺啊?”我想到今天的目标,小心地提出建议。

    虎杖不愧是社交达人,立马就敲定了该给吉野买什么:“那给他买个电影杂志?如果想要保存他能久一点,可以为他订一年份的杂志,不过小椿得确定一下他有没有也在订什么杂志。”说着,他领我到了一家邮局,宽大的公告栏上列满了各式各样的杂志,我看花了眼,虎杖趁我在选,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没有在意,我迷迷糊糊中还是能记起顺平看过什么杂志的,下课时候他会把一些看完的杂志塞我桌兜里,我奇怪他为什么不把这些给班里那几个他的朋友,那是一群看着就很会来事的人,经常强硬地把在干什么的顺平扣走,然后我就会在自动贩卖机那里遇到正一个一个数硬币的顺平。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帮他做什么,我要给他提东西,顺平却说我太瘦小,我只能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走远,他看起来冷静又孤僻,没有人知道他在经历什么。

    选定好杂志,把钱交好后,正看见虎杖站在门口,双眼闪烁,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是见我走到他面前,他还是对我笑道:“我要去做个事,一会儿把你送回家去,晚饭我给你做好放冰箱好吗?”

    我本能生出一点怪异,一个学生能有什么事呢?我想追问他:“是去做什么事啊?”

    虎杖眼珠一飘,似乎认真地想了,我又为自己的莽撞感到羞耻,连忙找补:“不告诉我也可以……我就是问问。”

    虎杖对我挑挑眉,嘴角翘起来:“没事,我也想被你多了解,毕竟我们都做了这么久同学了——我一个朋友东西丢在电影院了,我去替他找找!”

    他说的话里,有点点小小的暧昧,但是又找不出问题在,我只能矜持地点点头,拄着拐与他往家走,走到一半一辆小商务黑车滑到我们身边,打开车窗,里面一个中年白领探出头喊虎杖:“虎杖悠仁,我来接你了!”

    我看向他,发现他是给小姨搬过东西的同事伊地知先生,见到我,伊地知先生又要帮我把我送到家。

    我于是只能在窗户上看着这俩人开车离开小区,然后打开手机,纠结地把短信打了又删,最后小心地发给顺平一条短信:“谢谢你救了我,我给你买了XXXX的杂志,邮局说每个月第一个周二就会派送到学校,我到时候给你去取,你真的是很棒的同桌,谢谢你,顺平。”

    发出短信后,我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在床沿晃了晃腿,忽然手机一震,我惊讶地拿出它,看到从没给我发过短信的顺平的第一条回信:

    “没关系,谢谢你,我很开心。”

    我笑了出来,双手握拳在空气中划了划,又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我成功送出了第一份礼物!我在新学校成功给第一个朋友送了礼物!感谢虎杖!

    滚了几圈后,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蹦蹦跳跳着爬起来,找到家门钥匙,然后看着紧闭的家门,双眼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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