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的时候小厮便急匆匆告知我王莽醒了。

    我百感交集,找了个借口并未着急过去找他,而是在客栈驻留许久。又先用了晚饭,去账房忙了一阵。最后看时辰不早了,才换了一套衣裙慢吞吞的去了书房。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纠结踏入我的书房。

    本以为会尴尬的场面,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缩手缩脚的走到书房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王莽和曾怡的谈笑声。

    王莽本是不爱笑之人,以往在外人面前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如今这幅样子倒是我从未见过的。不过,我和他许久未见,性情有所改变也自然,我如今不是也改名换姓,从男变女了吗。

    我浑身紧绷的走进屋内,双手不自然的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披风。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这种场面,我无法坦然面对的。

    曾怡听见声响,瞧我回来了,转身和我打招呼。走到我身边,体贴的将我身上的披风脱下,“姐姐,公子醒了,你快来看看他。”

    披风下,我穿的是一件淡蓝色长裙,因为冬日寒冷,上衣还套着一件白色外衫,胸口带着毛绒围巾,显得玉骨冰肌、格外柔媚。

    王莽的视线也随着曾怡转到我的身上,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艳,我藏在衣服中的手居然开始发抖。

    不过,他全神贯注的视线里,随之而来变得疑惑和探寻,黑眸陌生的望着我,好似不认识我一般。

    我不明所以的看曾怡,她莞尔一笑,和我解释,“姐姐,他好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

    我原本还思考着如何开口,当年我不辞而别的消失,和谁都道了别,就唯独没有见到他。

    这一路走来,我最亏欠的那个人,便是王莽。

    本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冷静了不少,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带僵硬地走到王莽身边,含着疑惑观察着靠在床头的男人。

    王莽仰首凝视着我,双眸坦然,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到像是真的不认识我了一样。

    可我知道他素来善于伪装,有时候也的确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大胆举动,可在我面前装失忆,是不是太低级了?

    他的面色仍然憔悴,嘴唇发白,整个人精神虽然好了许多,但依旧露着病态。曾怡站在我身侧小声告诉我他如今依旧浑身无力,不能下地。

    “你不认识我?”

    我几步走到床前,盯着他的双眸问他。

    “你认识我?”王莽不答反问,眼神带着可以操纵一切的锐利,看的我有些心虚的没立刻回答。

    他的双眼氤氲出薄薄的一层雾来,正襟危坐的看着我,巧妙的问道,“姑娘若是认识在下,还请告知我究竟是何人?和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眼前的黑眸藏着暗火,似一点点朝我烧来,我不知他失忆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他还真是演技高超。

    我收起那份不易察觉的惊慌,既然他对我演戏,那我也没必要说认识他,装傻又不是只有他会!

    “萍水相逢而已,我不认识公子,更不知你叫什么。”

    他靠在床沿边,俊俏的五官透着一股子贵气,笔挺的身形微微后撤,仰起棱角分明的下颔,嘴角微抬的笑了。

    我怔了怔,他疲倦的脸上透着无奈,视线笔直地盯着我,似要将我看透一般,也不说话。

    曾怡瞟了我一眼,这么多日的观察她自然知道我一定是认识王莽的。奇怪我为何会在他醒来的时候说不认识他。我眼眸干涩,视线从王莽身上移开,忽然转头,对曾怡说,“你先回房,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

    曾怡眼神闪烁,对我点点头,余光看了王莽一眼,转身离开。

    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我和王莽两人。

    气氛突然降到冰点,彼此的目光在一瞬间聚拢,像是两条飘动的绑带,缠绕起来。他的俊眸幽深了几分,缱绻的瞧着我,胜过千言万语。

    我呼吸微急,低下视线,拿起钳子将一旁的银炭慢慢夹进火盆。

    这几日怕他受凉,这屋子的炭火比旁的要多出一倍不止。因为我的动作,屋里暖意更胜,甚至让人有些冒汗。

    当然冒汗的只有我,王莽只穿着内衫,又病症寒弱,仿佛身体的凉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眸色清明,宛如清澈的泉水,晶莹剔透的瞳孔像是宝石一样。可也是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他一眨眼我就要消失不见了。

    我被他盯的头皮发麻,不自然的缩着肩膀,双臂环抱在侧,搅着炭火轻咳道,“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

    他眸光加深,听了我没有起伏的语气也不生气,兀地开口,“是姑娘实在好看,在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袖子里的手腕抖了抖,嗓子眼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屋外的寒冷和屋内的热气简直冰火两重天。

    好吧,我承认,我无法做到毫不在意眼前的男人。

    况且,他还在有意无意的撩拨我。

    我横了他一眼,手中的钳子在炭火中搅出星星火苗。

    他却没有适可而止,反而继续主动和我搭话,声音低沉闷哑,却一点也不难听,“听曾姑娘说,你叫史梦君?”

    我双眸一颤,瞟到他脸上,他紧闭的薄唇再次张开,带着压抑的停顿了一下,“敢问,是哪两个字?”

    我睫毛下的瞳孔颤抖的无法掩饰,四目相对,他黝黑的双眸温柔的好似可以滴出水来,我躲过那灼热的视线,耳中倏地传来他的轻笑,“我问你的名字,梦君,是哪两个字?”

    他以为我没听清他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我觉得王莽就是明知故问,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不依不饶。

    我缄口不语,不管他失忆是真是假,他都不该在对我说这种话。他不是已经娶了意中人,不是已经和他人两情相悦了么?如果说以前他和王孝静是迫不得已,可如今这个女子可是他名正言顺带进门的人。

    既然有了心爱的人,再来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若是他假失忆心中还放不下我,我亦不会选择同他重归于好,去伤害那个无辜的女人。

    若是他真失忆脑子里只残存了我的影子,那我也会在他康复之后,派人将他送回自己的府邸。

    所以,无论如何,我和王莽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烦闷。

    我丢下火种的钳子,站起身,走到他的床边,俯视着他,“王莽,别装了,你的头部又没受伤,怎么可能失忆?和我耍这样的手段有意思吗?”

    反正都要面对,与其这样翻来覆去的折磨彼此,不如势如破竹直接面对。

    他眼眸一沉,视线牢牢盯着我,瞳孔里透着隐隐兴奋和神迷,隔了半响才对我说,“你叫我王莽?”

    他这个表情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那是我魂牵梦绕的脸,是我在梦中追逐着想要拉住他手的男人,是我想忘却始终未能忘记的人。

    他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如同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样,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些什么。他本就生的俊,此时这个表情更是让人神魂颠倒,招架不住。

    我心脏狂跳,心里如万马奔腾,扭过头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强装镇定的坐在刚刚曾怡的位置上,脊背挺的比直,唇紧紧抿着道,“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到底想干嘛?”

    他眉目英挺,微微上挑对我道,“姑娘何出此言,我与姑娘到底有何过往,竟惹得姑娘几次三番对我如此气恼?”

    “你!”我咬着下唇,被他问的两眼泛红,他的眼颤了颤,放在身前的手微微用力撑着上身,慢慢朝我靠近,睫毛下的瞳孔带着一股魔力,让人无法动弹。他前倾的身体停在我面前不足一寸处,又黑又沉的眼微微低垂,声音缥缈空洞,气声潺潺,“不知姑娘可否知道,男人是不能随便救的,除非……”

    除非你想嫁给他。

    这曾是他对我说过的话,我在不能平静,僵硬的朝后退开,却被他快速扯住了手腕,直接拽了回来。他一只手难以维持平衡,整个人靠在我肩膀上,因为身体的缘故,动作过大而轻微的喘息,那贴着我的耳边的薄唇压低了声音,自嘲的说道,“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我脑子轰然一响,挣了挣他捏住我手腕的手,“王莽,你撒手!”

    此时的他敛了笑意,就算没有力气也死死攥着眼前人的胳膊,她的身上带着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头上的步摇震颤的声响悦耳清脆。

    “别推开我,我没力气了。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男人喉咙里的声音微乎其微,但二人紧靠着,也听得一清二楚。我另一只手摁在他绷紧的上臂上,微微用力推开了他,“没力气就躺着休息,我不是床,靠着我不行!”

    他苦笑一声,神色透着无奈。

    我忽略那明眸皓齿的模样,上前将他扶着躺好,然后坐回椅子上问他,“倾城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的目的地又是哪?”

    这话让原本云淡风轻的他一愣,凤目微红,半天才说,“倾城是什么?”

    我看他又开始装蒜,气的哼了一声,看来他是不打算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了。

    既然不相信我,那多说无益。

    他看我不高兴的模样,嘴角勾起,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真诚的对我说,“我是真的不知。梦君姑娘刚刚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说什么?

    “王莽,你调侃我也要有个限度,我们俩之间可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他的从容不迫和我的节节败退,好似玩弄孩童的大人。我不理会他试探的询问,腿上放着的手掌攥紧,盯着他道,“好,既然你什么不记得,那倾城我收回了。反正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似乎真的不知道我口中的倾城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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