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多·德·拉迪斯劳斯,是公认家族近几代中最优秀的继承者。

    拉迪斯劳斯家族绵延至今,起起落落,繁盛期枝叶蔓延大陆各地,衰败期人丁寥落几近灭族。但总有那么几代杰出的继承者用其卓越的能力、卓绝的眼光,硬是把整个家族重新拉回到荣光时刻。

    雷蒙多,在年轻的拉迪斯劳斯家族成员心中,就是这样的家族领航人。尽管在老一派眼里,他就是个不守规则、经常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年轻继承人。

    雷啸的英文名雷蒙多,来自爷爷老雷蒙多。这位开明的老人,力排众议,同意了儿子和东方异国女子的婚事。

    在病重之际给刚出生的孙子赐予自己的名字,对这混血的孩子给予最高的认可,并让初来的梅金跟在他身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栽培。

    可惜,他带着遗憾早早的离开了人世,没能见证孙子的成长。

    雷啸的父亲费尔南德,能力平庸仅能守成,可他自己不相信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高高在上惯了,看不清真正的自己。

    厌倦了妻子之后,费尔南德又开始处处留情。大多数甚至不管家族的事,而他的妻子克劳迪娅·雷作为夫人,展现出处理事情的能力竟然比他更为优秀。

    这也是老雷蒙多看中儿媳妇的原因之一。

    雷嫣出生在南市最动荡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死的死,不死的也沾了那东西整个人废了。

    后来政府出手,经过一番番整治之后,她就这样被送进了南市的福利院,直到有好心人资助,加上她自己的奖学金,人生路上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了各种坎。

    这条漫长的坚定的道路,在遇到费尔南德之后,有了岔路口。

    她申请到了公派的机会,短暂的来到那个国度那所学校停留。她的计划,只是短暂的待在这里,然后回国回校,兢兢业业的做一辈子的教书匠。

    也许,她会碰上一个聊得来的人,组建家庭,一家人平平静静的过着平凡的日子。

    命运在雷嫣临回国的时候,突然撞向了她。

    她受邀短暂的出席了一个讲座,短暂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台下一众鼓掌声中,第一排中间瘦高,穿着西装的英俊男人,慢悠悠拍着手,错乱的节奏在整齐划一的频率里突兀异常。

    雷嫣看了眼,男人挑眉,朝她笑了笑。

    雷嫣走下讲台,走出教室,男人追上,温和的提了个她后来已经想不起的问题。

    面前的他,眼睛是绿色的,像家乡那条沉沉的河水。

    雷嫣深深坠了进去,此后半生都在努力往上爬试图解救自己。

    克劳迪娅,我爱你……

    克劳迪娅,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克劳迪娅,你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值得。

    克劳迪娅,你爱我,你离不开我的。

    克劳迪娅,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不爱我了吗?

    雷嫣遁入泥潭过,焦虑过,迷茫过,无止境的贬低自己过。

    直到孩子的出生。

    她慢慢清醒了。

    她在梅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彼时梅金只是花园里年轻的花匠,一直被其他的佣人欺负,因为他从来不会还手。他需要这份工作来救他的母亲。

    雷嫣抱着小雷啸逛花园的时候,看见一群人踢打着他,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偶尔抬头,眼神里满满的是隐忍和不甘。

    她看到了那个在福利院里不甘在角落的自己。

    雷嫣的人生要回到她自己的道路上。不依附于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控制。

    她是克劳迪娅·雷,不属于拉迪斯劳斯。

    她把梅金拉了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尽管满是谣言,尽管连自己难得露面的丈夫都出现讽刺她不甘寂寞。

    这个时候,她只是淡淡一笑,“费尔南多,相比起来,你的寂寞更加难以填满。不信,我可以一个个数一数。”

    她学会了反击。

    浴火重生之后,淬炼出来的是全新的雷嫣,拉迪斯劳斯家族的大夫人,继承者的母亲。而这身份,恰恰是眼前的丈夫亲自给的。

    雷嫣救自己,也要救孩子。

    在祖宅在整个家族,没了丈夫的支持,她和孩子面临的将是什么,雷嫣很清楚。她没有太多的时间陷入到过去的情情爱爱里,那些已是云烟不可追,来日才值得拼尽全力。

    这个时候,费尔南德不怎么回老宅反而成了雷嫣的优势,趁这个空挡,在完成了老爷子交代的几件棘手的家族事务之后,老爷子从最开始的欣赏,到最后她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当叛徒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当巨额支票在手里划过,当人们敬畏地看着她的时候,雷嫣想,无论她一直要想着如何从那遥远的村子里逃离,骨子里,自己依旧是努尔汗的后裔,流淌着的依旧是那个民族的血液。

    不能输,决不能低头,即使跪着,也要把头高高昂起。

    等费尔南德回过神留意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甚至连支取大额费用,都需要经妻子的手盖章印鉴。

    费尔南德又回了头,成了好丈夫好父亲。

    这一次,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都波澜不惊。费尔南德看着明明和自己一样有绿眼睛的儿子,和妻子站在一起,却是有那么相似的气质相似的冷淡眼神。

    他再一次逃离了老宅。

    直到父亲去世,妻子病亡。费尔南德才找到家族老大的那种感觉,他热衷和其他家族联姻,企望再没有人能压他一头。

    可他高兴的太早了,他的儿子长大了,比他母亲更狠。

    和周康宁分开后,雷啸又坐了会,低头在手机上打着字,直到保罗过来提醒后面的行程。

    刚上车,雷啸的手机响了。

    是裴嘉树。他看了眼,淡定的接起。

    “你见到她了?”

    “碰巧。聊了会。”

    裴嘉树那头沉默了下,说了声:“谢谢!”

    那头有提示音响起,是在机场。

    雷啸看了眼窗外飞逝的街景,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他接下来的话语直接明确。“Kyle,我和Connie认识的时间比你久,有些事并不需要你的谢意。以前力量不够,介入不了太多。但现在我可以护着想护着的人。”

    他在意的人太少,有已是弥足珍贵。

    裴嘉树听了,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火气上涌,而是认真的问了下:“我还不如你了解她。”

    “你们有句古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雷啸顿了顿,“我想,你们都应该冷静下。”

    雷嫣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如果好好养少操劳可以活得更久,可惜在那样的环境下,心力交瘁,再也撑不下去。

    临走,她握着年幼的儿子的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在这里,不要控制别人,也不要被别人控制,你是自己的主人。”

    裴嘉树这样对待周康宁,雷啸是极其不赞同的。他知道,不能拿自己的父母和他们比,可本质上,过度的关心也是一种控制,这样的伤害比他父亲那样更加大。

    亲情成了一把双刃剑,刀一出鞘,谁都是输家。

    雷啸想起刚才周康宁坚定的眼神,长大了的小豆丁和小时候一样聪慧,也更成熟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毫不犹豫的排除万难坚定的往前走。

    裴嘉树悄无声息的来了港城,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自己开着车,跑遍了城市,终于在一家不打烊的花店买了捧花。

    他把东西放在了物业管家那里,直接回了京城。

    第二天,周康宁收到了裴嘉树的歉礼,一个礼品盒子和一大束白百合,管家说是裴先生亲自送来的。

    两人这几天都没怎么联系,周康宁把花放到花瓶里,放在桌子上默默看了会,长条形的礼品盒子,不用打开她都知道里面肯定是贵重的首饰。

    裴嘉树的表达向来如此直接。

    她给裴嘉树打了个电话。

    那头裴嘉树正扎在研发中心,他有周康宁的专属铃声,知道是她,拿着手机就走到了外面,丢下了身后一干人等。

    “花收到了,很漂亮。”

    “……不用客气。”

    什么时候,他们变得这么生疏了。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周康宁噗嗤一声,“裴嘉树,你这样我还真不习惯。”

    裴嘉树也笑了,“你的胆子也大到我不习惯。”

    “那是你不了解我……”周康宁停了停,神情变得悠远,“如果沈叔叔在,他就会理解我的。”

    裴嘉树没了笑容,心底突然刺刺的。“没成为三叔公那样的人,是我的问题。”

    周康宁庆幸她打的是电话而不是视频,这样裴嘉树就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不是的,裴嘉树,你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裴嘉树自嘲,“给我发好人卡了?”

    “你在我这里,哪用的到发卡啊?”周康宁状似随意的把话题带走,“老师给我消息了,我的计划不变。”

    “嗯。”裴嘉树默默回应,“我知道。”毕竟雷啸的一系列动作都事前知会了他。

    “我会好好保护好自己,你放心。”周康宁再三保证。

    裴嘉树苦笑,“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裴嘉树是谁呀?小时候就是跩王了!”她调侃,不遗余力转移他注意力。

    “谁才是那混世魔王,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只有我才看得清。”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我们裴总最厉害了!”

    边调侃着他,周康宁边打开礼盒,是枚绿宝石的戒指还有一条同样材质的宝石项链。

    她慢慢摩挲着那颜色浓烈的戒面,垂眸说道:“裴嘉树,你永远是我哥。”

    “……”裴嘉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有无法回应周康宁的一刻。

    手下人在呼唤他,裴嘉树没听见。

    “我不是你哥,谁是你哥!”裴嘉树倏然转身,对着那人做了个手势。

    人退了下去。四周更安静了。

    他看见玻璃幕墙中影影绰绰的自己,即使模糊,也能看出颓唐的模样。

    裴嘉树这辈子都拿周康宁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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