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时,沈作蓝没急着吃,而是将孩子抱到宝宝椅上,拿了方小凳子坐在一旁,先喂孩子。

    嘴里不断哄着:“乖外孙儿,尝尝姥姥做的鸡蛋糕,又嫩又香。谁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呀?”

    董礼貌看着妈妈奶声奶气的,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坐在厨房饭桌前,姐姐已经拿了她的碗去盛饭,先给她盛了一碗,才去盛妈妈的。

    “不用了姐,你快吃饭吧,我自己来就行。”说话间,董礼貌立即起身,走到妈妈跟前,生怕再被她打击。

    “我喂吧,难得京剧院没什么事,我回来,你们就歇歇。”

    “你能干点啥?做饭做饭不会做,孩子孩子带不了。”沈作蓝一点面子都没给,一家人说话也用不着打腹稿,习惯性批评式教育,对老幺更是随意呵斥。

    哪知小时候嬉皮笑脸的小丫头,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有自己的自尊。

    沈作蓝对老幺没有偏爱,反倒帮老大说话:“谁说你姐是无业游民?她现在不是忙着带孩子嘛。你搬起砖就陪伴不了娃,放下砖就养不了娃。专家也说了,孩子在三周岁前不能离开母亲,否则不利于孩子成长。”

    “专家还说得把家里多余的房子租出去,挣房租。闲着没事,开私家车出去跑滴滴呢。要是听专家的,裤子都穿不上。”董礼貌见老妈不用自己,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回到饭桌前,替家人打抱不平:

    “不过也真应了网上那个段子,妈妈生,姥姥养,爷爷奶奶来观赏。”

    董煜茗本就心事重,听见妹妹这样说,才夹着一口菜,又放下了,说:“婆婆没义务给儿媳妇儿带孩子,她养儿子大,就已经完成义务了。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哦,感情公婆没义务,就啃自己娘家。都结了婚了,还啃老。我不懂,单身的时候还不用啃老,结了婚反而拖累娘家。”董礼貌好久没吃到妈妈做的饭了,边吃饭边说:

    “那孩子她爹呢?又不是死了,他干嘛不带,不养?”

    董煜茗被小妹挖苦的有点难受,弱弱替自己解释道:“当初又不是我要生的,是老人拼命催婚催生的。总不能只负责催,其他一概不管吧。”

    沈作蓝没理会女儿间的龃龉,十分爱男的替女婿说话:“小宝儿她爸不是在部队还没退伍呢嘛。”

    董礼貌瞠目结舌,姐姐那个当军嫂的境界,反正自己这等凡人一辈子体会不到。

    董煜茗很快吃完了饭,换妈妈来吃,董礼貌忽地就没什么胃口了。

    沈作蓝吃着饭,还在帮大女儿挽回颜面:“你姐现在也没闲着,才接了个串珠的活儿,又准备刷单。”

    “啊停!”董礼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妈,你们俩能不能下载个国家反诈app啊。”

    忽然又有几分奇怪,看向大姐:“怎么了?”

    “没事儿,前几天跟你姐夫吵架,他把给孩子的抚养费断了。”董煜茗面如死灰,没有太多表情,仿佛已经见惯了婚姻的一地鸡毛,亦或无能为力。

    “他一个月就给你打一千块钱,够干什么的啊,现在还给断了,他威胁谁呢?”董礼貌突然觉得不寒而栗,明明还没到深冬,就开始坐不住凳子。

    看着姐姐这个拥军女孩,替她打抱不平道:“狗男人,要他有什么用?”

    “不能这么说,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小宝的爸爸。”沈作蓝说完,拿出手机,又给外孙儿那生物学的父亲,发过去两张孩子的照片。

    “妈,你就是网上说的那种人,精神男人。重男轻女,因为没有儿子,那么女婿也是儿子,侄子也是儿子。”董礼貌怼完,沈作蓝自然也不乐意了。

    “你要是回来气我的,以后就别回来了。一把年纪了,还不结婚,我都急死了。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考公,你就是新型不孝。”

    董礼貌很想证明自己,说她在京剧院也能有一番作为,可想到从角儿成了龙套,便觉得两眼一抹黑,兵败到西凉啊。

    “这样,还不如让小宝儿改姓,跟咱们一样的姓。”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董礼貌主动把碗洗了,身后是老妈的念叨:“下回,要是没把男朋友领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董礼貌一声不吭,打扫完卫生,才回到小宝贝的爬爬垫上,捡起一个拨浪鼓,若行尸走肉一般摇晃了两下。

    董煜茗是疼妹妹的,朝她笑笑使了个眼色,说:“不用理老妈,有我一个人完成任务了还不满意。”

    又关心起她最在乎的事业:“你的演出是不是快开始了?我走不开,到时候给老妈放一天假,让她跟叔叔一块去看吧。对不起小妹,等孩子大一点,上幼儿园了以后,你的演出我再给你补上。那时候我妹妹是大明星了,姐买票去看。”

    董礼貌想到自己不光成不了大明星,甚至可能一脚出溜到保洁阿姨那儿去,顿时心塞到无以复加。

    若没有人关心,她原本可以坚强。可听姐姐温言软语,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董煜茗看小妹的脸色越来越差,忙不迭地哄道:“你别不高兴呀,其实姐是想去的,这不带孩子不方便嘛。小孩子就像小动物一样,很难控制,不是玩偶。回头在戏园子吵了闹了哭了困了尿了,我不嫌麻烦,可我不能打扰别人。不过你别难过,回头孩子睡了,你有演出的录像给我,我在家用手机也能看。”

    董礼貌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多了一丝母性的光辉,她记着两个人从前最是要好,打从姐姐结了婚有了娃,孩子就是她整个世界了。

    女人有了孩子都这么恐怖么?她想再打趣她一句一孕傻三年,可自己没孕,事业一落千丈,又比姐姐好到哪儿去呢。

    沈作蓝将一大家子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婴儿的直接手洗,怕洗衣机洗不干净,不忘跟女儿搭话:

    “你邻居家敦子哥上个月从国外回来了,刚找到一份国企的工作。你阿姨天天忙着给敦子介绍女朋友,我寻思你正好没对象,去相亲看看呗。”

    董礼貌本来就烦,听见老妈这么说,更是烦上加烦。

    “妈,我工作上出了点岔子,回来原本是想听你们安慰我的,不是听你唠唠叨叨的。”

    沈作蓝直接忽略了女儿的求救信号,还在输出自己观点:“你先去看看,要是实在相不中,妈再去公园相亲角给你发发传单征婚。我闺女这么漂亮,还怕嫁不出去嘛?你也不要太挑了,男人不论高矮胖瘦,关了灯都一样。”

    沈作蓝说完,不知怎么地,戳中了董煜茗的笑点。

    董礼貌这个未婚未育的纯情小姑娘,搞不明白姐姐在笑什么,只是看见她脸上的肉肉一颤一颤,愈发觉得岁月无情。

    姐姐生孩子前还不到一百斤,整个孕期直接涨了四十斤。孩子都出生一年了,现在一百三十斤。再找不到以前纤细高挑的身影,若天鹅颈般优雅高贵的样子。

    “女人啊,还是要以家庭为重。把百分之七十的精力放在老公和孩子身上,百分之三十的精力放在事业上就行了。”沈作蓝说。

    “我算是知道各行各业的金字塔,为啥都是男人了。因为女人都像你这么想,累赘多啊。那男女同样的智力,男人都去拼事业了,女人都被家庭拖累。可不佼佼者都是男性么?可那帮男人得了便宜卖乖,不顾女人的牺牲,反倒骂女人脑子笨,所以事业才差劲。”董礼貌撇了撇嘴,实在不敢苟同:

    “您年轻的时候如果这么想,指着我爹养咱们,我跟我姐都得饿死。”

    沈作蓝坚持自己命不好,而不是男人都差劲:“你爹那样的男人,眼高手低、浪漫主义,不知道赚钱,总做不切实际的梦。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你就是觉醒了一半的男人,既不像传统女人那样,要求男人养家。又不像现代女人那样,要求男人平分家务平摊带娃。一边养家一边包揽一切,男人都喜欢找你这种觉醒了一半的女人。”董礼貌坐了半晌,见她还在洗衣服,想起她的老寒腿和腰间盘,更加惆怅了:

    “那洗衣机买回来,你就用甩干这一个功能。”

    不待老妈宣扬手洗更干净这一理论,董煜茗跟她同样担心老人家的身体:“有时候我也很无奈,我不想手洗,又不想让她手洗,她又不肯用洗衣机洗。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我洗,怎么就是她洗。”

    董礼貌跑腿坐在客厅地板上,靠着墙壁,陷入沉思。她到底该不该为家人的生活习惯买单;该不该跟娘家人割席;若她们都过得苦哈哈的,自己该不该没有心理负担的享乐。

    突然觉得妈妈和姐姐吃饭都费劲,自己却吃好吃的、休闲娱乐,很罪孽。

    “姐,要不我出钱给你们雇个保姆吧。有保姆带孩子,你也能出去走走,健健身,重新捡起你以前大学时的专业,别跟社会脱轨太久。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学习和进步啊。别被老妈洗脑了。”

    董礼貌想起这事就心烦。

    原本她有光明的前途,可以参加演出、上节目、拍新戏、拿津贴,往少了算,在帝都吃喝玩乐不成问题;往多了算,在帝都买房手到擒来。

    可意外事故,将她打回了原型,以后每个月又得拿着固定的死工资,过得苦哈哈,买个毛巾卷和班戟都得纠结半天,等打折,抢优惠卷。

    她是过不了苦日子的,她从不以吃苦为乐。又不愿意靠男人,想想就好痛苦。

    她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前提那宝马车是自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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