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将杯子拿过来,没那么多讲究。

    北地天黑的早,她明明记得现在是下午,车子缓缓启动,天就开始黑了。

    “难怪别人都说,北地是咱们国家的北欧。”

    一年四季,阳光照射的时间短。很多时候,早上天亮的晚,黑的早。

    车里坐满了人,不拥挤,但也不空旷。好在她是天生的瘦人。

    “我家那边没机场,只有火车。坐火车和汽车,时间都太久了。不是一宿,就是得半天。”蒋文明介绍说。

    董礼貌明白了:“私家车出来拉活可以抄近道,几个小时跑到了是吧。”

    “明年我买个车,你再过来,我就可以拉着你了。”蒋文明说。

    董礼貌可没说她以后还来。

    “这车里人多,味道不好。”蒋文明说。

    “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董礼貌说。

    初来乍到,对一切都觉得新鲜。

    不愧是在冰雪路面畅通无阻的司机,开车技术很好,行驶在冰面上很稳。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董礼貌不知不觉睡觉了,靠在蒋文明的肩上。

    而那个人肉枕头,不光没推她,还怕自己动一动,将她吵醒了。

    不知过了多时,董礼貌被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声吵醒,起来懵了懵,梦里不知身在哪儿。

    缓了口气,才意识到,这是去往蒋文明老家的车。

    不好意思地缩回身去,与他保持了距离,将手机摸出来,是妈妈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你姐夫回来过年了,幸福啊。】

    董礼貌无语地蹙了蹙眉,幸福的只有老妈一个人,她看不见姐姐恨不能自杀。也不知道她幸福个什么劲儿!

    而姐夫回来,家里又没有自己住的地儿了。这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女儿都重要。

    往常妈妈催着她回家过年,今年也不催了。

    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一句:【今年过年回来吃年夜饭吗?】

    董礼貌无语半晌,有什么好吃的,吃完饭呢?

    她家那两室一厅的房子,她跟妈妈挤在一起?可是姐姐还得带宝宝睡呢,那姐夫睡客厅沙发?

    还是她去住酒店。妈妈带着宝宝睡,姐姐和姐夫一个卧房?

    董礼貌又开始焦虑,对于工作受挫、不能给妈妈换大房子焦虑。

    可又觉得,房子只是她一厢情愿。就像她嫁人,是妈妈一厢情愿一般。

    董礼貌很想回一条:【我跟男朋友回家啦!】

    不过这不婚不育的决心,还是让她删了那行字。

    回了一条:【不回了。院团里有演出,很忙。】

    沈作蓝便也恰逢其时地借坡下驴:【行。今年春晚有你吗?】

    董礼貌没回。

    妈妈连她的腿也不关注、不关心,只在女婿这个事上跟魔怔了一般。

    到了服务区,司机一脚油门,再度停在路边。

    蒋文明见她醒了,便没再叫她,只递过去个水杯。

    董礼貌这时候感受到了彻骨严寒,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可依旧难以抵挡半分寒气。

    “你要上厕所不?”蒋文明问。

    董礼貌摇了摇头。

    于是蒋文明只身下了车。

    北地多半是社牛,见一白净的小姑娘像外地人,很快跟她聊了起来:

    “姑娘,你不是我们这的吧?”

    董礼貌四处求学,才到帝都参加工作不长时间,倒也不觉自己被同事同化了,讲一口的京片子。

    点了点头,说:“嗯哪,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更黑了,车里亮起了灯,昏暗一片,更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美意。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大哥,回过头来,半边身子都侧向她,拼命抻着脖子道:

    “你说话不像我们这边的,咋地,这是跟男朋友一块回来过年啊?”

    董礼貌点了点头,拿起‘男朋友’的水杯,又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

    “你男朋友运气好啊,在哪儿骗来的大姑娘,这么俊,比电影明星长得还好看。你别就是明星吧?”坐在副驾的大哥很快聊了起来,跟后座儿的人说:

    “我邻居他老婆就是干直播的,一天播俩小时,一个月赚两万。后来跟榜一大哥跑了,孩子都没要。”

    “你邻居这不行。”有一个乘客接话说:“一般都是女的直播,她老公当经纪人。号也是用男的身份证注册的,掐着这女的命脉,让她不敢离婚。号在谁手里,谁就是天。你看她还敢蹦哒不?”

    “谁知道呢?这女的太笨了。别的女主播都是拿榜一大哥的钱养老公,她整反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副驾上的大哥从嗓子里干笑了两声,又朝着董礼貌问道:

    “你是干啥的?大妹子。不会也是个网红吧?”

    “可算见着真人了,看来网红也不全是磕碜的。我还以为都靠滤镜,现实对不起观众呢。”一旁的乘客说。

    “谢谢您的夸奖。我不是网红,我在京剧院上班。”董礼貌笑笑说。

    副驾大哥更激动了:“嗷!你会唱戏?那你来一段。”

    车里很快起哄了起来,都嚷嚷着让她来一段。

    董礼貌瞬间冷下了脸:“我是做后勤工作的。还有,你们不能挑软柿子捏,欺负外来的吧?如果真有歌手、舞蹈家、小提琴师在你跟前,你也会让他表演一段,给你欣赏取乐?”

    副驾大哥陡然间被扣了个帽子,脸上有几分挂不住,试着将话拉了回来:

    “我没那个意思,你不乐意就算了呗。我知道,有的孩子不愿意表演节目,过年的时候,家长非逼着孩子弹钢琴背古诗,好像生怕自己给孩子上补习班的钱,没价值似的。好像炫耀,就有价值了。”

    “你给我们唱一段呗。”董礼貌怂恿着。

    “小孩也不全是社恐,青春期就躲在房间里,用耳机听流行歌。也有那社牛孩子,主动想唱《孤勇者》。不光孩子,老人也是啊。过年过节聚餐,就忙着拍短视频,还主动愿意给人跳一段广场舞。”副驾大哥涨红了脸,憋了半天,说:

    “我不会唱歌。我五音不全。”

    “我一个搞后勤的,你还让我唱戏呢。那唱歌比唱戏容易多了,我支持你唱一段。没事儿,我不嫌弃你,你害啥臊啊。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不像样。”董礼貌开始了爹味儿指指点点,只要她像个男人那样活着,就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会唱就跳一段。北地那大秧歌会吧?大秧歌也不会,总会广场舞吧?给俺们跳一段,等车怪无聊的。中年人要充满活力,不要死气沉沉!”

    副驾大哥被彻底怼灭火了,只剩支支吾吾,张着嘴巴尴尬地笑笑。

    蒋文明回来后,见车里气氛尴尬,也没在乎那些,只将在服务区服装店里、买来的棉袄递了过去。

    “你穿上试试,马上快到了,我家那边,比省会城市还要冷的多。”

    在小车上感觉不到,下了车,寒夜里冻死宿醉的大汉,也是常有的事。

    “款式可能不是那么时尚……”

    董礼貌也不想刚来就生病,很快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换上那件碎花夹袄。

    没有镜子,她便在车窗上照了照,还有几分像那么回事。

    “挺好看的,入乡随俗。就是我这发型不配。应该梳两个麻花辫?”

    蒋文明笑的有几分憨憨,车子已经开动了,副驾的大哥还不死心,又将眼神往董礼貌的身上巡睃了好几遍。

    同蒋文明说:“你女朋友真有意思,还让我给她跳广场舞呢。”

    “你更有意思。你不使唤她,她能支使你?你咋不让厨师给你表演个刀花,医生给你免费包扎,教师给你白上课,饭店白给你大餐呢?”蒋文明没等董礼貌开口,就替她怼了回去。

    随后将自己买的狗皮帽子、围巾、棉手套一一拿给了她,准备替她戴上。

    董礼貌到底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接过来,自己一一戴好。

    副驾大哥被喂了一嘴不知名的狗粮,悻悻转过身去,“嗐”了一声:“我又能把她咋地。”

    “她也没把你咋地。凭啥你让她唱戏就行,她让你跳广场舞就不行。”蒋文明说。

    他这样说,纯粹是保护老乡。

    不然若真争执起来,他可是见过董礼貌的身手的。

    时间还没到半夜,街上已空无一人。

    车停在汽车站,蒋文明拥着她下车。

    董礼貌从车里钻出来,冷空气便争先恐后地往围巾里灌。

    虽然没到乡下,却跟热闹繁华、夜生活丰富的都市没法比。

    街上陆陆续续还有几个店家亮着灯,门口摆放着雪糕箱子、冻梨、冻柿子。

    “冬天还卖雪糕?”董礼貌下意识问。

    “屋里热。室内供暖,有二三十度。可以在屋里穿着半截袖吃雪糕。”蒋文明说。

    街对面的车按了一下喇叭,蒋文明立即拉着她过去:“是我小叔过来接我们。”

    董礼貌这才想起来,晚上住在哪儿的问题。

    “我没提前在网上订酒店。”

    之前网上就南方冷还是北方冷,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能冻死人的冷。冻死人不是形容词,而是死因。

    “不用。我们这里有客从远道而来,不会安排住店,都在家里住。你放心,我家里很大。有你的卧房。从前在乡下,就算住不下,也是主家出去找宿。在舅舅或者姑姑家凑合一夜,没有让客人住在外面的。”蒋文明说完,已将她领到了出租车里。

    没坐前面,而是跟董礼貌一块坐在了后排。

    朝着司机问候了声:“小叔。”

    董礼貌看在那两万块钱的佣金面子上,也十分敬业地跟着喊了声:“小叔,你好。”

    忽然觉得这个活计还挺好,要是能多接几个这样的活儿,班都不用上了。

    可惜就是青春饭,老年人不怎么需要租用老伴儿应付家里人的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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