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时节,陈量行果然搬到了她隔壁,只是董礼貌一天见不到他人影。不知他是在出差、还是在开会、还是在下基层。

    手机上,是金奕言发来的工作安排表:【最近有一个新编戏项目,陈院长指名让你挑大梁。回头参与评奖,奖金有几十万。我把戏本子发给你,得空你看看。】

    董礼貌回了一句:【收到。】

    她对金团长,还是有最起码的尊重。

    又问了一句:【是我一个人十几万,还是所有参演演员一起分?】

    【当然是你一个人,其他同事有固定工资。】金奕言回。

    董礼貌又觉自己想多了:【能不能评上奖还不一定呢。】

    【主办单位是帝都京剧院,评委是你师父周锡久,你觉得呢。】金奕言把话挑明了几分。

    董礼貌就开始心跳加速了:【他老人家不是一向喜欢避嫌?】

    【他只是自己避嫌,不拿公家一分一毫。但是对咱们,可是一直护犊子。】金奕言回。

    这倒是,每年春晚京剧版权的名额,演员都推荐了帝都京剧院的同事。

    只是观众不会注意,只在乎台上的节目是不是好看,少有人关注选送单位永远都是帝都京剧院。

    【他真是一手遮天。】董礼貌发过去之后,立即又按了撤回。

    倒不是不信任金奕言,也不怕她去跟领导打小报告,纯粹不想给陈量行的身上,留下一点污点,让他被人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

    【回头奖金进账后,账务部门的同事,会分批次给你打过去。】金奕言回。

    【为了合法避税吗?】董礼貌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一时间有点不明白:

    【这是常规操作,还是只有我这样?】

    这回金奕言没回。

    【不用。公民就该纳税,到时候您还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吧。】董礼貌加了一条。

    金奕言没承认,也没否认:【明星偷税漏税的更多,也不影响她们继续赚钱,粉丝也会原谅他们,还帮他们说话。】

    【我能理解他们,赚一万块钱,可以拿出一千块缴税。但是赚两千万,自然不想拿出一千万缴税。要么说,越有钱越抠。他抠不是表现在,对朋友小气。甚至他们为了作秀,给自己立人设,对社会底层还很关爱。因为他们拿的是大钱,危害的是更多人。】董礼貌回复了一堆后,还是表明了立场:

    【我不想跟烂人比,只有垃圾才跟垃圾比。鲁迅先生说过,所有人都做,便对么?任何人烂,都不能成为我也烂的理由。】

    这回那边再没了动静。

    董礼貌盯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用手托着下巴,瘫在沙发上,连师父早年的演出视频,也看不进去了。

    给陈量行发了一条消息:【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像极了埋怨晚归丈夫的深闺怨妇。

    原本以为,又是石沉大海,却见对面发过来一张照片。

    陈量行的摄影水平一言难尽,只看见酒桌上的饕餮盛宴,没有人影。

    【跟朋友吃饭。】

    又有一条:【这套公寓隔音效果这么差吗?我每晚回家开门,你都能听见。】

    【嗯哼?有女的吗?】董礼貌又开始了画蛇添足:

    【我是希望女人走出家门,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娇妻就是背刺所有女性,现在女性的地位,是职业女性争取的。各行各业都需要女性,只有女性去做法官、律师,才能跟受害者女性共情,才能让社会更平等,才能拯救更多姐妹。】

    【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我的圈子都是三百六十行里的状元,金字塔顶尖。所以你想知道,掌权者里有没有女性。】陈量行憋不住笑,还是一本正经地回复。

    【但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今日的饭局没有女性。我也非常支持小董你努力,站在更高的地方看风景。】

    【得了吧,高处不胜寒。再说,我有你。你征服全世界,我征服你,那我就可以躺赢。】发完,觉得不妥,又将这条撤了回来。

    【我觉得有时候男的比女的还可怕,因为人都说,挫男玩女人,牛逼的男人,都是搞男人的。】

    陈量行作为上位者,只会是潜规则别人的那个。

    【我会约束自己,不欺负良家妇男。】

    董礼貌十分懂事地给他发了拜拜的表情包:【应酬时一直当低头族肯定不好,你别回我了,我自己玩会儿去。】

    【没关系。我跟他们说,家里有河东狮,不报备会鸡犬不宁。他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一切尽在不言中。】陈量行回。

    他还在想着隔音的事:【以后,我开门小点声。】

    他记得他们住的这个小区,虽不是富人区,可也不是贫民窟。还不至于施工的时候,这么偷工减料。

    而且他休息的时候还好,没听到过旁边有训斥孩子、夫妻情趣、或者打架、剁肉的声音。

    也许是她天生听力好,那以后他再小点声。

    【没有,北方冷,墙皮厚,隔音效果挺好的。我什么都听不到,只是逗逗你,骗你好玩。你以后不用注意,还是自由活动吧。】董礼貌像结束了会议,做了总结陈词,只差说一句‘散会’。

    【那你一直都在骗我吗。】陈量行问。

    董礼貌许久没回,他想了一下,又回复了一句:

    【没关系,你是小朋友,我要让着你。你想骗就骗吧。】

    【可是应该尊老爱幼,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道德?老男人。要不要我骗你一辈子?】董礼貌不吃他这一套,反倒回复道:

    【你是老狐狸,谁能骗到你。】

    【老狐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关心则乱。】陈量行言行合一,说了不跟小朋友计较,自然不计较。

    【没关系,不要求时限。你想骗我多久都行。】

    董礼貌看着手机屏幕,又开始放空自己。

    她现在不知道,到底是谁骗谁。

    不过各取所需,她骗他是贪图庇护,他骗她是为着年轻的□□。

    可是她明明不需要避风港,而陈量行也并不是精虫上脑、觉得女人和情欲胜过自己为之追求的事业。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是她师父唱的《野猪林》中的一段,将她吓了一跳。

    接起来,听见蒋文明的声音:“出来看月亮。”

    上回在戏园子不辞而别,回去后很快就将自己哄好了。他总得先哄自己,再来哄她。

    董礼貌没这浪漫细胞,还是走到了窗前,拉开窗帘,看见了楼下路灯旁站着的人。

    “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暴走好久了,你可以下来跟我一起走走吗?”蒋文明有几分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

    他自是不敢道德绑架她的,因为很可能适得其反。

    董礼貌最烦被人pua,只要她没有道德,别人就道德绑架不了她。

    又一向吃软不吃硬,想到自己在北地的时候,被他照顾过,左右也睡不着,想了一下,还是说:

    “好吧,你等我换了衣服下来。”

    女生出门都是很慢的,蒋文明已经做好了久等的准备,因为等她并不是件苦差事,甚至正好相反。

    却想不到,她很快就下来了。

    董礼貌出门既不纠结穿什么,直接套个麻袋都行。也不化妆,直接素面朝天,自然快。

    蒋文明看了她一眼,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酸溜溜道:

    “可能我不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打扮吧。”

    “你总关注我们帝都京剧院的公众号,没看见我天天素颜吗?我每天上班也不化妆。”董礼貌发现这人斯德哥尔摩,不让他等,他还不舒服。

    “那我下回先睡一觉,明天再下来。”

    她不化妆自然也是好看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只蒋文明还是说:“我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说看不起公司,就会每天素颜,因为公司不值得她用心思化妆。能洗个头再出门,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女性很多,世界也很大。素颜出门,和必须化妆才能出门、哪怕是去楼下倒个垃圾。都是存在的。不需要让对方赞同和理解,互相尊重就行了。”董礼貌说。

    “你不管多久下来,我都会等你的。”蒋文明说。

    因为她难得肯答应与他走走。

    “那我如果故意放你鸽子呢?”董礼貌问。

    “那我就等到明天早上吧,我不介意继续等,就是有工作要完成。”蒋文明走在路上,始终让她在里面的一侧,自己则在有车的一方。

    这两日帝都的雾霾严重,不似家乡那样蓝盈盈的天,看来是他失策了,只有霓虹灯,却是没有星星。

    “这样自由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崔哥说,后面让我扎戏,还要上综艺。公司的营销号打出去,以后只怕不能这样悠闲的走在人群里。”

    董礼貌听着怎么觉得他在凡尔赛:“怕人问你要签名吗?”

    “我想要自由。”蒋文明说。

    走出小区,便看见街角有一条美食街:“这里是不是有个网红摊位?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董礼貌没杠说自己买,随便指了一个:“凉粉吧。”

    蒋文明过去排队,董礼貌则随意找了一处长凳坐下,正是不冷不热时节,十分舒适惬意。

    蒋文明排了挺久的队,自己没有不耐烦,回来倒是有点愧疚:

    “让你等了这么久。”

    “无聊我可以刷手机呀,我也没有一直专心等你。再者说,你站着的人都不嫌累,我坐着的有什么好矫情的。”董礼貌接过凉粉,喝了一口,就觉得可以扔进垃圾桶里了。

    “果然,网红店是难吃的代名词。”

    她还是更怀念在北地吃到的切糕、粘豆包、黄米饭。

    “现在你们帝都京剧院的公众号上,每次发你的演出视频,底下评论都很多。评论区就像无人区,各种土味情话和黄段子。”蒋文明坐在她身侧的长凳子上,问道:

    “以后,院团会不会给你安排其他工作?让你去做网红、直播、接点代言或者带货什么的?”

    “应该不会。陈院长不指着这个赚钱,更不会指着我赚钱。他只会不让我吃亏,给我钱。”不过这事,董礼貌也不能说得那么笃定。

    “就算他让我去,我也不去。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能不干什么。”

    “我真羡慕你。陈院长对你的好,都是实打实的。”蒋文明以前嫉妒这个男人,现在突然觉得,有个人护着他的小董,挺好的。

    只要能庇佑她,哪怕避风港不是自己给的。

    总比她一个孤苦伶仃好,哪怕让他承受点失意,又忍不住吃醋。

    “对比之下,我的师徒父子,总感觉掺杂了许多东西。”

    没注意到他的伤春悲秋,因为自己手机响了。

    她还以为是老男人回来了,正准备开口跟他告别,就见上面显示的,是妈妈的手机号。

    过年前后的一段时间,一直没联系,董礼貌的气还没消,接起电话就是:

    “干嘛?这回又找了哪个男人当帮凶,来跟你女儿搞雌竞?”

    沈作蓝面对她赤裸裸的不善和挑衅,倒并非不跟女儿计较,而是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闺女啊,你快来看看吧,你姐疯了,她先薅着孩子头发咣咣撞墙,又拿起菜刀就砍,砍我胳膊一刀,又砍了你姐夫脑袋好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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