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迟迟没等到院团关于她辞职的批复,一直到青年京剧大赛决赛那天。

    她在后台换着戏服,师父亲自替她上了妆:“紧张么?”

    “戏曲就像刻在我身体上的胎记,就算有一天我得了老年痴呆,也还会记得《御碑亭》、《武家坡》。”董礼貌说完,才意识到在师父面前是不是该低调谦逊一点。

    可惜她天生就不是内敛自谦的性子,高兴与师父分享:

    “我的强大自信都来自于对戏台的掌控,事业让我有魅力,也是我的根基和依据。”

    周锡久见她眉眼带笑,可在她的目光里,总能见一抹阴霾。

    董礼貌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也许,这是我最后一场演出了。”

    她还记得自己是那个爱笑爱闹、活泼开朗的人,很快强迫自己支愣起来,往好的方面去想。

    “以后我还是可以唱戏,只不过是以票友的身份了。”

    演出还没开始,董礼貌已经上好了妆,起身拉开帷幕,看见站在楼梯口抽烟的蒋文明。

    下一刻,喜笑颜开,朝他招了招手。

    蒋文明慌忙按灭了烟,朝着她走过来。

    “我原本想在这静一静,就回观众席的。没打扰你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还是你一直都会。我就知道你私底下烟酒都来。”董礼貌直接后台走出来,跟他一块站在逼仄的楼梯间。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从前跟他在北地的时候。那时候参加别人婚宴,也是在这个地方。

    她把他气哭了。

    她突然想,要么这辈子就这样吧。

    找一个自己爱的男人,然后疑神疑鬼,任由自己占有欲作祟,最后伤人伤己,变成她最讨厌的深闺怨妇。

    不如找个经济适用男,因为没那么爱,就不会被他有意无意、若隐若现、忽冷忽热伤到,以后分手的时候也能全身而退。

    “没有没有。我身上烟味儿大吗?”蒋文明作势去嗅自己袖子,发现上面还保留烟草味儿,没散干净,自觉又站远了些。

    “我不是烟瘾犯了,躲在这抽烟,是想离你近点。我没想到你过来找我,我还以为像上次一样,根本没机会跟你说上两句话。只能远远看你一眼。”

    “我——我这都是真心话,心里话。不是故意油腻肉麻的。”想到她对甜言蜜语过敏,紧张地立即想办法补救。

    又提起小金毛的事:“狗狗要么还是我养吧,我前头一个综艺结束了。下一部剧在帝都影视基地拍,在郊外庄园住,地方大,正好方便狗狗活动。”

    蒋文明没有一丝苛责,董礼貌的做法不就跟那些渣爹一样?孩子哭了找他妈,孩子高兴的时候,全家都来兴趣逗一逗了。

    若是指责董礼貌,先去批评那些怕孩子麻烦、不管孩子吃喝拉撒的男人吧。没得欺负不了别人,只能对自己身边的人执行正义。

    “其实你知难而退,也是对狗狗负责任。很多乡下人养狗,一辈子把狗拴在门口。城市养狗,直接遗弃了。不养狗的,为了施展自己爱心、去投喂流浪狗。又不给狗做绝育,导致流浪狗越来越多,病的病、死的死。”

    “我是不是铁石心肠?”董礼貌深深望了他一眼,习惯了跟小金毛自言自语,现在又开始对着墙说话:

    “是不是我的缺点,在你眼里,也是优点。”

    在蒋文明的眼中,她非但不是没责任心。而且没遗弃狗、没将狗一辈子栓住、彻底失去自由,反倒非常有责任感。

    “既然上次过来,都没能跟我说上两句话,岂不是很失落?这次,何必又来碰一鼻子灰?”

    “不会啊。我前两天听了一个相声,乐死了我了。就是那个相声演员说,他在说相声之前,是当保安的,一个月工资两千五。捧哏的问,那你不焦虑吗?他说他不焦虑。捧哏的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没有办法。”蒋文明不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在董礼貌这儿,强行被磨的心态好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缺乏幽默细胞,讲完,只有他一个人笑了。

    “好吧,可能是我这个人有点无聊。但这场相声真的很有意思,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带你去现场听。他们是正经说相声的,跟那些有女朋友,还卖腐炒cp的不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办法,便不焦虑了。”董礼貌帮他总结了一下。

    又破天荒地答应了:“好啊。我离职了,随时有时间,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听话剧。我早就想去看老舍先生的话剧了,尤其《骆驼样子》。现在就是看蒋先生有没有档期了。”

    “我对你永远有时间。”蒋文明很关心她工作调动的事,又担心自己越界问得太多,会引起她反感。

    “之前网上的流言蜚语那么多,你都挺过来了,京剧院也没有说要跟你割席。现在你风头无俩,他们怎么会为了避嫌,将你踢出去?”

    蒋文明每天忙自己那一摊,残存无几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关注她了。

    模糊有一个印象,好像陈量行彻底退休了,现在是新院长走马上任。

    “是为了跟——嗯,跟陈院长共进退吗?”

    蒋文明又想起自己才得到的消息,陈量行已经办理了离婚,他太太正面临牢狱之灾。

    突然好怕她下一句会说出‘我喜欢爱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跟神明在一起了,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祝福我吧’。

    下意识想去摸烟,掩饰慌张和烦躁,怕她不喜欢烟味,生生忍住了。

    “我不是私底下烟酒都来,就是有时候熬大夜场太困了,靠抽烟精神精神。我知道咖啡和茶也管用。唉我还是说实话吧,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有时候不知该怎么缓解。”

    他是没法跟她说的,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有时候嫖//娼、艹粉、吸独……都是为了排解压力。而那些炮友造出了孩子就结婚,过两年又离了。

    “狗狗的事,我也想过了。我很想我全程照顾,狗狗还特别粘着你。只是狗这玩意儿,比人还能分的清好坏。你养个孩子,可能成了白眼狼。单亲妈妈把她照顾长大,但是姥姥一直给她灌输爸爸好的理论。孩子长大了,就把妈妈抛下,去抱爸爸大腿。但狗子不一样,谁照顾它、陪伴它,它就认谁当主人。”蒋文明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当时就是想给你买只小金毛,当安慰犬。如果一直都是我在养,就没意义了。我想找个两全之策,让狗子我来照顾,但是特别亲你,可是还没找到办法。可能是我太没用了。”

    “难怪男人都想要孩子,不光是繁殖癌,而是当爹零成本,巨大回报。女人都倾向于养猫养狗,可以低投入高回报。”董礼貌不知他在慌张什么,忽地偏头去看他低下去的眉眼。

    “为什么忽然妄自菲薄?”

    喜欢一个人就会低到尘埃里去吗?

    她记得他以前不这样,既没有男人好装逼、狂妄自大的毛病,也没有自卑敏感。

    “只是忽然觉得很灰心,我以前想去拍戏,是为了赚钱给你买好看的包包、车子。不都说包治百病吗。结果现在钱没有,时间也没有。把自己搞得特别累,还影响心情。每天都忙,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蒋文明说完,那勉强的苦笑,成了董礼貌的一面镜子。

    不知是不是风吹过长廊,让她发现他许多益处。

    他刚刚站在那儿抽烟的时候,格外英气逼人。不知是不是红气养人,长期戴着面具行走,就跟型男融为一体了。

    她以前倒是没发现他这么好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蒋文明有几分不解。

    “我不是为了跟老男人共进退,就是以前事业心太强,用力过猛,现在想躺平当娇妻。”董礼貌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句:

    “我现在危机解除了,那你之前为了救我,发的官宣公告,要不要删除?”

    蒋文明没有告诉她,自己为了她,得罪了师父。

    只说:“不管是发,还是删,都会引起震动。我得需要跟工作室商量一下。你着急吗?如果不急的话,给我点时间。不过你放心,如果你需要找男朋友,我可以尽快草拟出一份分手通告。”

    反正娱乐圈里结婚离婚就跟玩儿似的,那他交往再分手,应该没什么吧。

    台上锣鼓在催着,师父在身后清咳了一声提醒:“徒弟,上上台了,别让戏迷等。”

    “等就等了,民国那些大角儿最爱摆臭架子,一点都不像后代人营销出来的敬业。喜欢拿乔,常常让戏迷等半个多钟头。”董礼貌一口回绝了师父,因为她还有话说完。

    她心里也有底,京剧不像流行歌曲,伴奏一切就得开口。京剧都是文武场面盯着台上的角儿开口,跟着拉胡琴。

    “你就不怕粉丝质疑你,说你之前跟我的官宣是假的?你欺骗大众,从而掉粉。”董礼貌还没说公司会不会对他进行一些处罚。

    羊毛从来出自羊身上,蒋文明扛票房就得养活一堆人,替他善后自然得从他身上压榨。名利场没人做慈善。

    “没事儿,粉丝又没你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就好。”蒋文明说。

    董礼貌忽地凑近了些,从前没发觉他这么高,仿佛忘了北地男人大多很高。在男明星普遍谎报身高的娱乐圈,蒋文明简直鹤立鸡群,跟他搭戏都不好找女演员,连模特也得穿高跟鞋。

    她踮起脚,在他侧脸小啄一下,轻描淡写一句:“那就让官宣变成真的吧。”

    董礼貌还想跟他说,以后遇见事不用自己扛,可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已步步生莲的走上了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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