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罗浮山,周云岚一刻不停地向上清宫的方向飞奔。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一道后山的石门,顷刻之间就能将他送到上清宫,哪怕是能有一面镜子,让他看一看此时上清宫的情况也好。

    他内心越是焦急,行路越是飞快,困倦时略微休息片刻便立刻启程。

    行到一条宽阔的溪水边,他停下来小憩。连日的疲乏让他靠在树上昏睡过去。

    他看见皎洁的月光下他小师姐一袭白衣站在溪石上。月光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周云岚确信那就是他小师姐,声音是不会骗人的。

    她说她专程来接他,他欣喜万分。她招手让他过去,他不顾打湿衣袜,跳入齐腰的溪水中毫不犹豫地向她走去……

    “你醒了?”

    周云岚睁眼便看见一个发须发白、面目慈祥的老人端着一碗汤药站在他面前。他应该是山中的猎人,周云岚环顾四周,这处房舍十分简陋,四壁挂着各种动物皮毛、弓箭。

    房屋正中央点着一盆火,火盆中点得不是不是木柴也不是火炭,而是一盆油,火势很旺,冒着莹莹的绿光,上面吊着的一个炉子正咕嘟咕嘟地煮着饭食。

    “这里是……”周云岚带着疑惑,话未落,老人就接口说道:“你被恶鲛迷了心智,最近这里频繁出现这些该死的东西,喝了这碗汤再继续往前走吧。”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老者救了他一命,忙下床行礼,端过药碗便要一饮而尽。不料,他刚放到嘴边,药碗便被老人劈手夺过。

    “如果这也是幻境,你刚喝得可能是毒药。”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满意眼前年轻人的表现。

    “年轻人,万事要小心,小心才能长久。”说罢,又伸手递过药碗示意周云岚喝下。

    周云岚接过药碗反倒有些踟躇。

    老人见他犹豫,便知方才的举动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疑窦丛生,便将自己的来历及周边的情况细细地说了起来。

    原来老人家世代在这山中打猎为生,近些年,山里的溪水中突然出现了恶鲛,他们面目丑陋,与南部沿海的鲛人一样善于迷惑人心,又被称为鬼面鲛。他们以吃人为生,于是这山里的猎户以及过往的行客常化作他们的腹中食。

    山中的猎户曾组织起来围剿他们,但他们就像是山上的野草,一只消灭了,不知何时另一只又悄悄地出现。猎户们疲于应对,又害怕自己或家人落入恶鲛腹中,接二连三地搬了出去。现如今这山中只剩下老猎户一人了。

    此处山道是来往要道,若是此路废弃,乡民们要绕上几倍的路程。老猎户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同村的人喊他一起搬走,他拒绝了,一个人住在山中,守着这条山道,这一二年中也救下数十条人命。

    周云岚闻此,心中大为钦佩,言语中带着十分的敬意。“老人家,据我所知此处不应有鬼面鲛出现,你可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老猎户摇了摇头,仍低头修整弓箭,说道:“谁知道呢,就这一两年间出现的,杀也杀不尽。本地人避之不及,反倒是一干外乡人命也不顾地扑来。”

    “他们为什么要来?”

    “你不是为此而来的?”老猎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几十年生活阅历带来的锐利和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我着急赶路,一时不察,才中了蛊惑。若是平日,我一定帮你解决了它们,可是我有急事,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他似乎有些愧疚与难为情,头微微垂了下来,连声音也渐渐弱了。

    老猎户拍了拍身上的皮毛碎屑,站起来走到门外,不多时便拿了一支火把进来。他将火把头浸在吊炉下的火油中,拿出来时火把烧得极旺,照在人脸上,映出绿涔涔的光。

    “这油是恶鲛的油膏,也叫万年青,能烧得极久而且味道特殊,你要连夜赶路,拿着它那些鬼面鲛闻着味道就会离你远远的。”

    老猎户执意相送,周云岚想要拒绝,见他十分诚恳,又不好负了他的好意,执礼相谢。

    老猎户年纪虽大,腿脚却十分麻利,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虽喘息不断,但仍紧追在周云岚身后。怪不得他敢一个人在山中居住,周云岚见此暗中悄悄放缓了步伐。

    不多时,便到了他被恶鲛迷惑的溪水边。但见溪水潺潺、月光粼粼,四围绿树环绕,景色如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云岚到此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四周宁静悄无声息,他仿佛能听到自己有些迅速的心跳声。

    再往前行,草蔓更盛。本应低矮的灌木有一人多深,上面爬满了绿葱葱的藤蔓,本就狭窄的山道被遮挡的如同峡谷一般。

    “这种路段最容易藏蛇兽,见人就扑。行人要是没准备,十有八九就被当成它们的腹中食了。”老猎户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

    周云岚心中倒浑不在意,这些寻常凶兽对他来说闭上眼睛就能轻易杀死,听老猎户说恶鲛不会在此杂乱密集之处,他心中反倒松快一些。

    路边有散落的各类东西,有衣服碎片,有破烂鞋履,有书篓,有木簪,有锄钩钉耙……每一件的背后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云岚看到此处不免想到,人人都说上清宫的职责是降妖除魔,庇护天下众生,可是这天下太大,像此山这般被蹂躏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

    老人连声叹息,他每日都在山中巡查,救下了许多人,但还有更多的人是他守不住的。正如他守护不住他那聪明又机灵的小孙女一样。

    她才八岁,样貌虽不算漂亮,但在他心中小孙女是最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眉眼弯弯,就像月光下的溪水一样清亮。

    老来得子,儿子成年又有了小孙女,本应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在孙女三岁那年一切都变了。儿子儿媳在山中打猎遭了不幸,老婆子悲伤过度也撇他而去,只留下年弱的小孙女相依为命。

    他辛辛苦苦将小孙女拉扯大,教导得又善良又机敏,他以此为傲,没想到接在悲痛后的幸福下是更大的不幸,如今又只剩下了他自己。

    每每想起来他都十分懊悔,若是当初他执意不许她去溪边洗衣服,她恐怕也不会走失不见。他知道小孙女是想替他分担些家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他怎么舍得。一个孤苗,他爱之如宝。

    恶鲛出现了,四邻们纷纷搬离。他执意留在山中不是为了救人那么伟大的初衷,更多的是他想找小孙女的私心。

    最初人们同他一起寻找,渐渐的人们开始劝他放弃,后来劝说的人也少了,因为恶鲛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了。提起他的小孙女,旁人都是一阵惋惜,可惜了那么机灵的小女孩。

    没有见到尸体,也没有找到过一点遗物,老猎户心中就还存着一丝希望。人要在这山中死了,哪能不剩下一点痕迹呢。

    他看着那些在山中渐渐腐烂的物品,默默地在心中祈祷,若是上天可怜见,让他找到小孙女,哪怕死了,拾到一块衣服,他也能闭目九泉了。

    正走着,不远处的大树下坐着一具白骨,皮肉已经被虫蚁食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老猎户在路上插了支箭,在箭羽处系了一缕白布条。

    周云岚不解,老猎户解释说他们这儿的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山中的猎户遇到枉死的人都会帮忙收敛,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有幸死在床上。他怕耽搁周云岚的行程,又怕自己忘了地方,因此插支箭作为标志。

    周云岚怜他老弱,心想自己帮他收敛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稍等路上赶一赶就是了。

    走到近前,周云岚发现这个倚树而坐的人有些奇怪,他的头微微抬起,一只胳膊向前伸着,似乎要去抓什么东西。

    周云岚抬头看了看四周,大树生长得葱茂旺盛,数条藤蔓依附着粗壮的树干绵延并垂下来,一切都很正常。

    老猎户从尸体上捡到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正反面都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他不认识字,将金牌递给周云岚道:“你看看这上面写得什么?”

    周云岚拿起金牌只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牌子上刻着三个字:“南启仁”,想必是他的名字了。翻过面来,上面的花纹更是精细,一柄利剑悬在山峦之中。是月剑山的人!周云岚心中暗暗奇道:他们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据他所知,月剑山的弟子从来不独行,若是除妖不幸遇难,活下来的人必然会将同伴带回山中安葬。看腰牌,想必死者的地位还不低,他怎么会身死荒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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