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柒柒在山中逡巡了半日,终于上天不负她的苦心,让她在日落之前找到了苦苦寻觅之物。

    自那日上清宫后,她与周云岚一同隐居在之前遇到老猎户的山里。一来是想探勘那个奇异的鲛洞,二来也是继承老猎户的遗志,使过路行人免遭恶鲛迷惑杀害。这山虽在罗浮山附近,但山中人迹罕至,他们又多昼伏夜出,倒也过得十分平安。

    在山中住了不久,他们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修为不高,但却精通各种心法典籍。他说自己行将就木,这些师门秘笈不能随他埋入黄土,既然有缘,便要倾囊相授。也不要磕头拜师,只要答应他日后不为非作歹,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好。

    她和周云岚白天便跟着老人修练,她不及周云岚的根基与悟性,十成只学了两三成,但应付山中寻常熊怪精兽足够了。老人每三天便要她上山采一味草药,周云岚嘱咐她一定要在日落前回去,以防她根基不牢,被恶鲛祸害。

    这次因遍寻不到,她不免在山中走得远一些。岂料,这原本无人的山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朝她杀来。

    她以为这是那些追杀他们的人,丢下近在咫尺的草药拔腿就跑。跑不多远,她就回过神来,自己如今可不是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弱女子了,她也是能拳打猛虎脚踢熊罴的人,再说,那些人怎么会追到这里,就算是,刚好给自己练练手,检查一下最近修练的成果。

    她回头就看到来人在挖她辛辛苦苦才找到的草药,不免怒气盈胸,娇喝道:“那是我先找到的,快给我放下!”

    蹲在那里挖药的是一个穿着银灰色衣袍的小少年,看他的身量,年龄或许比她还小。明柒柒想她要是从少年手中抢回草药算不算以大欺小。

    草药到手,少年起身就跑。

    明柒柒追了几步,眼看距离越拉越大,十分气急,捡了几枚石子掷了出去。自己勤修苦练了这么多天,竟然连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都追不上,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啊!

    这几枚石子便带着明柒柒无限的怨气朝少年的身后袭来。

    少年逃走心切,听到背后有声音,不免紧张,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个五体投地。膝盖撞在尖利的石头上磕出了血,他忍着疼痛想要抽出脚站起来,可哪想脚下的藤蔓就像是活得一般越缠越紧,把他往藤木深处拖去。

    他朝着明柒柒大喊救命。

    转眼明柒柒就到了跟前,看着少年说:“把草药还给我,我就救你!”

    少年将草药捂在胸口,说道:“是我先看见的,也是我先采到的,这是我的。”

    “小孩子不能撒谎哦!刚刚我走到这里时,这附近没有人,你如何能先看见!”

    “我……”

    “只要你承认说谎了,我就救你,草药也可以送你。”

    “我没撒谎!”少年浓烈的五官在涨红的脸上愈发艳丽夺目。

    “没撒谎脸怎么红了!”明柒柒更笃定了她的判断,心中不免叹息这么漂亮的人,心却不如面目可爱。

    少年圆睁着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突然他的胁下生出一对文采辉煌的羽翼,上下轻轻一扇,人已在十丈高的空中,脚下的藤蔓也随之被扯断。

    少年轻轻飘落回地面,对着已惊呆了的明柒柒说:“我没有撒谎,你不能随便诬陷人,你要给我道歉。”

    明柒柒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那个……原来你不是人呀……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神仙吗?”

    少年点了点头,又立刻将头摇得飞起。

    “哦,那你是神仙下凡渡劫来了是吧!我看话本上都这么说。你跟那个雷震子是不是亲戚呀?”明柒柒指着他背后的羽翼万分好奇。

    看他一脸迷惑的样子,明柒柒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么好看,应该不会有那样面目的亲戚。你多大了?”

    瞧他那稚嫩的脸庞和眼眸中流露出的惊慌与懵懂,明柒柒不由得想亲近他。

    “按你们的算法,我五十九了,明年就成年了!”

    此言一出,明柒柒更确信了眼前这个少年是个小神仙,他眼中的惊慌与懵懂一定是因为刚下凡。

    她伸手想要沾沾仙气,少年却闪躲在一旁,疑惑地问道:“你不怕我吗?他们人人见我都说我是怪物,要杀我。”

    这么可爱漂亮的人会是怪物吗!要毁灭这世间无与伦比的美的人何异于禽兽!

    明柒柒坚定地说:“怎么会!你是小神仙,见到你的人都应该喜欢你,要杀你的人他们才是怪物!”

    少年敛去双翼,兴奋地拉起明柒柒就往山谷深处跑去。

    跑了有三五百步,明柒柒才开口询问要带她去哪里,远不远,她还要回家呢。

    少年不回答她,只大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

    “唐鸣。”

    这个名字在明柒柒听来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却回忆不起任何线索。

    树的背后传来了几声咳嗽,“我在这儿”,这声音无比虚弱。

    明柒柒看清了树背后的男人,他胸前的衣服上沾着团团血迹,嘴角结着黑色的血痂。他似乎受了重伤,连抬手都显得十分费力。

    少年扑到唐鸣跟前,手扶着他的肩膀,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找到你要的草药了。还有我们可以回山了,她说我是小神仙,不是怪物,不喜欢我的人才是怪物。”

    唐鸣苦笑了下,他之前曾安慰过他,只要别人不再认为他是怪物,他们就可以回山了。这呆子不知道在哪儿撞见了眼前这个愣愣的只顾盯着他看的傻子,把这傻姑娘的随口之言当真了。

    “和乐,你不是想出来游历山川吗?怎么又想回去了?你安心在你那个巴掌大的洞里穷此一生吗?”

    “洞里虽小,却是舒适自由的,在外面我连张开翅膀都不行,无趣的很,我想回去。再说回去的话,你就再也不会受伤了,你不想吗?”

    “我当然想,但是和乐你要明白,她一个人的想法并不重要,我们要改变的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想法。”

    和乐见他言语与往日不同,竟是十分严肃,不免垂头丧气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不能回去?”

    唐鸣轻轻拍着他的头顶,说:“别灰心,会有这一天。我相信很快就会来的。”

    明柒柒直勾勾地盯着唐鸣的脸庞,似乎想要把他的脸在脑海中刻画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此举动,那是种直觉。

    她浆糊般的脑袋突然云开月明,“你是上清宫的唐鸣大师兄?”

    “你是谁?”

    “听云岚提起过你,我们就在附近住,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我带你们去!”

    “师弟……他常向你提起我?”

    废话,他要是常提起你我哪里要绞尽脑汁地想这么久。但若是说不曾提起,又怕唐鸣会失望,不如帮他们增进一些兄弟情义。明柒柒连忙答是。

    周云岚的性格唐鸣很清楚,他不免产生怀疑,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不曾听闻周师弟的消息,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如此凑巧。他将和乐悄悄地拉到身后,按着腰间的短刃如同眼镜蛇一般支起身子。

    明柒柒解释心切,被唐鸣几个问题一打搅,越辩越乱,头昏舌燥中她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周云岚的香囊,忙拿出给唐鸣看。

    天色晚了,明柒柒还没有回来,周云岚不免寻了出去,路上遇到了带人回来的明柒柒。

    一路上明柒柒都在脑补他们师兄弟相见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们一定会喜极而泣,有许多话说吧,但平淡的现实令她无比失望。

    明柒柒一声咳嗽,打破了相顾无言的沉默。“那个……你们……不叙叙旧吗?”

    唐鸣拍着周云岚的肩膀说道:“又长高了。过得怎么样?”

    周云岚架起唐鸣的胳膊,扶着他往回走,淡淡地回答道:“还不错,你呢?”

    “……还行吧。”

    他们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看着他们亲近又疏离的背影,明柒柒大为不解。

    众人围着火塘闲话,和乐早早就歇下了。试图活跃气氛的明柒柒兴冲冲地向周云岚解释自己是如何遇到和乐和唐鸣的。“我猜他一定就是唐鸣大师兄,你肯定也想见他,然后我就想带他们回来。大师兄还不信我。”

    唐鸣接口说道:“那个……天色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对呀,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是我拿出了香囊你才起身的。”明柒柒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秋香色的香囊。自那日周云岚给她之后,她就一直带着身上。

    唐鸣转头捂脸,一副懊悔模样。

    “你怎么认得这香囊?那天晚上……”周云岚有些激动。

    “我……那个……”看着周云岚问讯的眼神,饶他口舌伶俐、善于应变,此情此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这原本是一件恶作剧,谁想能变成如今这么操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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