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辞放下手,不急着去开门。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桌上的卷宗,正欲去取不远处的毛笔,门倏地被人大力推开。

    “少辞,原来你在啊。”

    一道爽朗的声音自门口传入,明王大步踏进屋内,他身后跟着静淑公主。

    修身的粉色锦缎衬得姑娘容色娇艳。她站在明王身后盈盈水眸满含担忧地望向慕少辞,在他抬头的瞬间又羞怯地收回视线。

    静淑满怀信心。

    午后的日光斜照过屋檐,正好洒落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一层金色轻纱。

    出宫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势必要在慕少辞面前将长鸢公主比下去。

    她这一身衣裳乃是用最上等的流云缎裁制而成。

    流云缎制成的衣裳轻盈顺滑,最神奇之处便是在日光之下会散发出柔色的光芒,好像把天上的彩云披在身上。

    行走间裙摆轻漾,光芒流转,步步生花。

    然而,慕少辞压根没有注意到静淑今日的精心装扮。

    见来人是他二人,慕少辞眉头微蹙,悄悄勾起的唇角落了下去,心中升腾起的几丝欣喜顷刻消散。

    尽管他并不欢迎两人,但他作为臣子,面子功夫还需做足。

    遂起身对明王客气道:“明王今日怎得闲来刑部,可是陛下安排了差事?”

    “哎,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本王带皇妹出宫游玩,听闻你遇刺实在忧心,一着急就想着顺道过来看看。”

    明王往椅上一坐,静淑公主跟着在他身边落座。立刻便有候在门外的衙门差役奉上茶点、时新瓜果,而后垂头躬身退至门外。

    揭开杯盖,热茶表面浮起一层水雾,细密又朦胧,模糊了明王眼底的暗色。

    他语似关切:“刺客可招供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并未。”慕少辞叹息一声,“嘴硬得很,我也拿他没法子。”

    “怎会如此?”静淑惊愕:“那人当真如此厉害,连少辞哥哥都束手无策。”

    听闻静淑亲密的称呼,慕少辞微不可查地凝起眉,严肃道:“殿下慎言。”

    “少……”静淑不服气地抬眼却撞入慕少辞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紧,歇了声。

    眼看慕少辞对静淑冷酷无情,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明王心底的某个念头彻底落定。

    他扯起唇角,不咸不淡地训斥了静淑一句:“慕大人言之有理,静淑你该多注意些。”

    “皇兄!”静淑公主不可置信地瞪着明王。

    不是他与母妃常常在她耳畔说,慕少辞是普天之下最配得上她的男子。

    先前皇兄分明是支持她的,今日为什么要训斥她。

    不等她问出口,明王先给她递了一个不悦的眼色。

    静淑再不服气也不敢违逆皇兄的意思,只能憋着一口气,闷闷不乐地听皇兄数落自己。

    他说:“我这皇妹自小被母妃宠坏了,确实没有规矩。今日惹得慕大人不悦实属不该,回去本王定然请母妃严加管教。”

    慕少辞面色不改,语调极为平静:“王爷严重了。”

    屋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死寂,无人开口。

    明王一手端起茶杯,茶水在杯盏中摇晃两下,在即将溢出之际明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搁下茶杯问慕少辞:“京中连环凶杀案已经过去月余,凶手至今还未归案,不知少辞作何打算。”

    慕少辞从卷宗里抬头:“既然知道了凶手的模样,命人张榜悬赏应是有望能寻到凶手踪迹。”

    “听说那个凶手擅长易容,张榜告示未必有用。”明王往前探身,揶揄着:“话说那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

    “凶手是个貌美的女子,而且还有一手绝世无双的毒术。”慕少辞似是没有听出明王言外的挖苦,甚至好心提醒几句。

    “凶手行凶之地相距甚远,且不排除在同一地点重复作案的可能。眼下她失了踪迹,但不一定离开了京城,或许她尚在京中某处蛰伏。”

    “啊”静淑公主以帕掩嘴:“少,慕大人之意是那个凶手还在京城?”

    “不排除这个可能。”慕少辞凉声道:“那人最喜欢生剥年轻姑娘的脸皮,殿下还是当心些,如非必要莫要随意出宫。”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话中的内容却让静淑刹那间白了脸,隐隐惊出一身冷汗。

    生剥脸皮何其可怖!

    慕少辞犹嫌不够,温言提醒:“这个凶手实在厉害,如明王所言我都差点在她手中丧命。”

    他长出一口气,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幸亏她只剥姑娘家的脸,对男子不感兴趣,我这才险险捡回一条命。”慕少辞丝毫不觉得输给一个女子有何可耻,反而一脸劫后余生的欣喜。

    被他一提醒,莫说是静淑公主,就连明王心里都瘆得慌。

    强自镇定道:“慕大人勿要危言耸听。瞧你这样莫不是对凶手饶你一命心存感激?”

    对凶手心存感激的人还能一心抓捕凶手归案?

    慕少辞压根不理睬他的言外之意,只道:“本官既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然应该忠君爱民。凶手目无王法,残害无辜之人,本官岂能容她放肆。”

    见他把自己的话挡了回来,明王沉思片刻,抱拳道:“慕大人所言在理,本王与京城……月国的百姓静候你的佳音。”

    “慕大人既然无恙,我与皇妹这就告辞了。”他与慕少辞客套完,招呼静淑公主准备一道离开。

    静淑公主早被慕少辞的一番话吓得离了魂,此刻她巴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守卫森严的皇宫,哪里还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临辞前,明王忽然靠近慕少辞,低声说:“两日前我曾瞧见张丞相与黎三皇子暗中见面。”

    言罢,他重重地拍了拍慕少辞的肩膀:“你多保重。”

    慕少辞脸上挂着客气疏离的笑容,送走了两人。他当即关上房门,面无表情地坐回位置,继续翻看卷宗。

    时如逝水,不可回转。

    半日时间眨眼便过,待到天际黑如墨染,慕少辞才放下卷宗乘车回府。

    许是今日刚遇到刺杀的原因,温岳一路上都紧绷着神经,就怕黑暗中突然闯出一个刺客。慕少辞倒是淡定自若,靠着车壁闭眼假寐。

    一路顺畅地回了府,克制了半天的思念,慕少辞再也忍不住,疾步走向栖月的院落,结果扑了个空。

    院内一片漆黑,她不在。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沉到谷底,他在门外驻足片刻,温岳才匆匆追来。

    他方才遵循慕少辞的命令去寻找挽竹,此刻得了消息急忙来报。

    “公子,挽竹不在府内。

    听院里护卫说,他午后便出府去了,中间回来过一趟,神色匆忙的见过姑娘,然后姑娘就同他一起出府去了。”

    “还有……”温岳喘了口气:“姑娘让人留话给公子。她说,今夜约莫赶不及同公子一道用膳,让您先吃不必等她。”

    闻言,慕少辞依旧不发一语地立于院外。夜色昏暗,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不辨面色。

    夜风调皮地掠起他的发丝,扫在脸上,带来点点痒意。

    “公子,不若先去用膳?”慕少辞大半日没有用膳,温岳很是担心,由衷地建议:“姑娘出去必然是有事安排,您不如先去用完晚膳再来等。”

    见他不为所动,温岳再接再厉劝道:“姑娘挂心公子,要是回来发现公子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定然是要动怒的。”

    慕少辞撇他一眼:“你对她倒是了解。”

    挂心他?那个翻脸无情的小骗子。

    慕少辞哼哼两声,他这股邪气来得莫名其妙,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她,想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想要她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关心挂念。

    他想,他不应该如此计较的。

    或许,或许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安排。

    罢了,他心想她对他终归是不一样的。

    忆起她对自己所做的种种亲密的言谈举止,慕少辞藏在黑暗中的耳朵在无人发现的时候悄悄染上绯红。

    血脉翻涌,心潮澎湃。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遇到她的事不消片刻就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他闭了闭眼,感受着如潮水般袭来的愉悦,想她的情绪达到顶峰。

    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栖月的院子,慕少辞嘴上虽然说着不饶人的话,但是脚下步子还是很实诚地转了个圈走向膳厅。

    温岳对自家公子心口不一的样子早有领教,瞧他此番行为倒是没有多少惊讶。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京中某处宅院

    栖月阴沉着脸端坐主位,面前跪了五个护卫。

    屋内寂静得落针可闻,栖月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还没有找到人?”

    “没有。”挽竹道:“我们的人一直在找,只是她……”

    实在不是他们不上心,云姿的伪装功力确实厉害,更主子有的一拼。

    “哦?你这意思是我不该怪你们,看丢了人还要褒奖你们。”栖月附掌而笑,语气看似温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狠意:“当真是好极了。”

    闻言,众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曾经亲眼见到主子以这般温柔的口吻说着话,反手拔剑利落地斩落犯事之人的头颅,而她的脸上至始至终都挂着和善的笑容。

    “属下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还不去找?”栖月起身环顾一圈在场之人:“尽快找到,如非性命受到威胁莫要伤她性命。”

    “是。”

    一众护卫起身离开,栖月漫不经心地说:“挽竹,你留下。”

    “是。”闻言,挽竹立刻停下步子,接收到几道暗中传来的同情视线,他面不改色地回了屋,走到栖月身边。

    “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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