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半跪在床边,双手轻轻捧住洛舒予的手,一声声应道:“小主,我在。”

    “司清泫。”

    洛舒予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虚弱,她眉头轻蹙,南风险些以为她能醒过来。

    而南风仍旧一句句说着她在。

    好像起到了效果,床上焦急的人慢慢安稳下来,使不上力气的右手手指微微颤动两下点在南风的手背上,好似在作回应。

    十声过后,屋里重新陷入安静。

    叶星舟站在南风身后注视着这一切,清润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少女的脸庞。

    等了几瞬,南风以为洛舒予不会醒来后,小心翼翼地松开洛舒予的手,将她的手轻缓地放回床上。

    就在此时,她错过了洛舒予睁开眼睛的瞬间。

    少女被明亮的光线刺到双眼,半眯着掀起眼皮,眼睫上颤抖的睫毛如蝴蝶煽翅,一点点露出清澈的双眸。

    纯净地如山涧清泉透彻,没有任何防备,带着初晨白雾,看进人的心里。

    那是长久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叶星舟很少看到过的神情。

    与第一次见到她醒着时的警惕不同,这样的眼神令他不自觉的动容一瞬。

    洛舒予看到叶星舟的面容呆然地眨动下眼睛,显然思绪还未清明,面对只见过一次的叶星舟,没能及时认出这是谁。

    “需要喝点水吗?”

    叶星舟率先打破对视的沉默,询问出声。

    半跪着的南风:“?”

    一抬头,见到醒了的洛舒予紧张地吞咽了下喉咙。

    她怕洛舒予直接找司清泫,找不到人情绪激动,再病情恶化。

    这可好不容易退烧的……

    但很显然她多想了。

    在南风思考的时间里,珍笙已经递了水杯过来。

    他半大点的个子从两个大人身侧挤到床边,水杯中飘着热气的水晃晃荡荡,差点溅出杯沿。

    “这里有水,热的,能喝。”

    尽管变化很多,穿着干净的布衣,脸上没有尘污,与当初在街头乞讨的模样宛若两人,洛舒予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洛舒予吃惊地睁大双眼,一字未语,心思全写在脸上。

    珍笙激动地就差指着自己跟洛舒予说自己是珍笙了。

    小男孩儿对着叶星舟滔滔不绝的嘴巴,变成了惜字如金的干巴。

    “要喝吗?”

    看得出珍笙很紧张,攥着茶杯的手指尖都发白,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愣愣地看着洛舒予。

    有人敲了下珍笙的头,从他手里拎出茶杯,交给南风。

    “你去把这些扔了。”

    血腥味浓重,叶星舟指着桌上的几团血帕,示意珍笙清理出去。

    “我……”

    珍笙不乐意地撇下嘴角,欲要拒绝,被叶星舟一看就没得商量的目光打消了念头。

    他磨蹭地转身走到桌边,开始清理一摊污秽。

    相比于在场其余三人的情绪波动,叶星舟显得最为冷静淡定。

    南风起身,揽住洛舒予的肩膀侧抱起她,让她好靠在自己身上喝水。

    “谢谢。”

    她垂着眼,这声道谢不知道是为谁道的。

    然后静默着喝完了整杯水,期间没有再说什么话。

    南风观察着洛舒予,确认她没有要找司清泫的意思,暗自松口气。

    等洛舒予要坐起来,她拉住枕头竖起,又拿起床边叠好的绒毯一抖,盖在洛舒予身上,按住她让她靠在枕头上坐。

    “小主一定饿极了,我去让厨房做些午膳。”

    南风随手放了空茶杯,匆忙出去了,而珍笙这时候刚好回来。

    相比于另外三人的慌乱,叶星舟最为淡定。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但我劝你过几天再问。”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木箱,叮叮当当的瓷罐碰撞声响个不停,看都没看洛舒予就直接说道。

    洛舒予张开的嘴默然合上,看向走到叶星舟身旁帮着整理的珍笙,仔细打量。

    “我猜即便你不想问司清泫去了哪儿,也很想知道。”

    叶星舟隔空与她对视,木箱的系带挎在肩上,半侧着身子说:“别抱有期望,这不是好事。”

    似警告又似提点,他的眼神客观地没有感情。

    “你现在高烧刚退,还在低烧,过会儿吃点东西,没胃口也要吃点。”

    “吃完就睡,别胡思乱想,想了也没用,等到退烧了我再过来看看。”

    “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的,要是还想活下去,就听我的。”

    一口气说完,不等洛舒予回话,就拎着珍笙一起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洛舒予一个人,她脑袋昏昏沉沉,回想着叶星舟说的话。

    走出去的叶星舟关上门,松开珍笙的后衣领。

    “过两天等她病情稳住了,你再去找她叙旧也不迟。”

    珍笙还小,甚至不知道洛舒予跟司清泫两人之间的纠葛,什么都说只会让洛舒予心绪不宁,进而病情恶化。

    “知道了。”

    “那师父等在这儿干嘛?咱们不回去吗?”

    珍笙边整理衣领边问道。

    两人站在侧走廊上,挨着廊柱,目睹一院子被金色光芒照亮的景色。

    叶星舟没回他。

    等南风迈着大步子捏着裙角上了台阶看见他俩走过来,叶星舟才说话。

    “我已经给司清泫说了洛舒予的事,至于他能不能回来……”

    如果是将军府上的人给长公主府送去信,牵扯到洛舒予,信件很可能会被拦下。

    但叶星舟亲自写信找人送过去,信一定能到司清泫手中。

    南风讶异一下,赶忙道谢。

    “能如此就很感谢您了。”

    她想不到在朝中事事不理的叶星舟、从不过问三爷私事的叶星舟,竟能出面写信告知三爷洛舒予的情况。

    “等她退烧了,再唤我过来。”

    南风应下。

    回到屋里,就见洛舒予在扶床栏下床,身子不稳险些摔倒。

    “小主!”

    南风及时扶住她,问道:“您上哪儿去?”

    洛舒予一步步挪到桌椅前坐下,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您怎么不在床上歇着?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南风忧心地看一眼洛舒予,替她又斟了一杯热茶。

    她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头发丝蜷曲着耷拉在肩上,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

    洛舒予摇摇头,望一眼周围的陈列器具,书桌案台上还倒扣着司清泫拿过的书,一切都与司清泫在时无异。

    再垂眸去看包扎好的右手,应该是换过新的纱布,不见干涸的血迹,雪白鲜亮的纱布工整的围住手腕。

    不像是司清泫包扎的。

    “小桃,三爷何时走地?”

    南风手一僵,这跟问三爷去哪儿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把茶杯移到洛舒予面前,犹疑要不要如实相告。

    无论哪个妻子都会介意生大病时醒来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吧?

    可再看小主,从醒来后到现在,她的表现也太淡定了些,既没对丈夫不在表示失望和愤怒,也不见委屈与难过。

    “这……是在叶大夫给您缝合手腕上的伤口后离开地。”

    安静了几瞬后,洛舒予直直看着南风的眼睛问道。

    “是在天明后离开的吗?”

    南风摇头,不懂天明后离开和天明前离开的区别在哪。

    “我知道了。”

    洛舒予说的很平静,浅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倒是面上没有笑容,不像面对三爷时总是挂着一副勉强的笑容。

    南风知道洛舒予其实不爱笑,那些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并不好看。

    洛舒予不想留在这儿,没有司清泫,这里也不适合她。

    在昏过去前,她记得自己恳求说过的话。

    司清泫没有做到,而她错在对司清泫寄予了期望。

    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咱们回咱们的住处。”

    南风心里一个咯噔,怕洛舒予情绪激动。

    可她忘了,她就没见过洛舒予情绪激动的时候。

    洛舒予走得很吃力,近两天没吃饭,刚走两步就要缓缓适应一下眩晕。

    “但三爷不是说……”

    南风知道司清泫留洛舒予在他房里,就是很重视,回去是不是太……

    “让人重新给这屋子收整一下,通风散味。”

    洛舒予截断了南风的话,“ 等会替我去跟将军夫人禀明一声,说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可——”

    南风不解,怎么三爷愿意跟小主好了,小主反而要推拒呢。

    而且哪是病好的差不多了,现在还在低烧。

    长洛舒予两岁的南风,不懂洛舒予在府中更多的难处。

    她以为有三爷护着小主,小主就安全了,就算将军夫人不满小主,也不能拿小主怎么样。

    “就按我说的做。”

    洛舒予没给南风辩驳的机会,她对南风第一次以如此强硬的语气命令道。

    “是,奴婢知道了。”

    南风倒是没有因洛舒予的态度生气,只是替洛舒予委屈,颇为不情愿地应道。

    桌上的热茶渐渐凉下来,屋里没有洛舒予的外袍,南风便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司清泫外袍来。

    司清泫很少在府上穿浅色外袍,这件玄黑色的外袍连纹饰都无。

    “小主,先将就一下。”

    令南风意外的是,洛舒予并未拒绝这件外袍,任由南风帮她穿上。

    宽大的外袍笼在洛舒予的身上,玄黑色衬得她小脸更白,袍领规矩地立起,遮住纤细素白的脖颈。

    腰际未束,长尾拖地,不见她里面沾血的衣裙。

    外袍是昨夜仆人刚送来的干净外袍,按司清泫的喜好,染了清冽的雪松香。

    香气掩住血腥气味,她悄然捏了捏左手指尖。

    出了屋子,雪松香融进下雨后清冷无尘的风中,自由又惬意。

    凉气入体,身上存留的温热褪去,洛舒予长长呼吸一口,吐出浊气,站在廊檐下遇上恰好赶来的李管家。

    他看见走廊门前的人先是一愣,再俯身行礼。

    “老奴见过洛小娘,给洛小娘问安。”

    洛舒予张口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风呛了嗓子咳嗽起来,本就高烧刚退还在低烧,此时捂住心口站不稳地晃了一下。

    “老奴替夫人传话,宋小姐受惊严重,还请您写封道歉信,搬离三爷的住所。”

    “以及三爷去了长公主府暂住,陪宋小姐疗养身体,您莫要打搅。”

    南风猛然看向洛舒予,只见她姿态端正地行礼半弯腰身,袖袍滑落。

    “是。”

    凉风吹了一圈又一圈,少女恭顺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猜即便你不想问司清泫去了哪儿,也很想知道。”

    大夫的声音响在耳畔,与她的回答重叠。

    如果他还在,她一定会同他说:

    你说错了,我不想知道司清泫去了哪儿,因为即便她不问,也会有人跟她说。

    但你也说对了,抱有期望的确不是好事。

    思绪混沌,她的心口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要是昨夜没有说出恳求的话就好了。

    要是能忍住不动心就好了。

    要是……

    一滴泪掉到袖袍上,瞬间消失无痕,没有人看见。

    越是低头,越能闻得到雪松香。

    脚步声远去,李管家离开,余光中是对方渐远的背影。

    洛舒予缓慢起身,左手摸上右手包扎的纱布,用了力道摁压在伤口上。

    痛的差点呼出声,好让自己感受不到内心的难过。

    要是昨天司清泫没有救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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