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刚才被拉下去的人是司清泫?那个自小习武的司家三子?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在岸上守着的司清泫手下施柳:“?”

    他错愕地向水池张望,比众人更要震惊不解。

    因为很快地,水面转为平静,说明水底下的人真要沉下去了。

    主子在干什么?

    主子分明会游泳,怎么会……

    水面之下,洛舒予几乎快要痛昏过去。

    她没松开拉着司清泫的手,她紧紧的拉着他一起向水底沉。

    疼痛让她没能思考,她顺从着本能的恨,把人抓紧了。

    两人越往下沉,水就越是紧密缠绕着他们,浮光透过水面穿梭其间,卷舞的裙摆在坠落时化作展开的花。

    衣袖交叠,雪白青绿就这么融进水中的景色。

    那是梦?还是什么时候真实发生过的?

    洛舒予觉得自己应该是哭了,太疼了,太痛了。

    身体上的,感情上的。

    被剑刺穿剧痛过后的疼是蚂蚁啃食般细密的钻心的痛,而手腕上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她看到了丑陋无比的血痕。

    清蓝的水中也似飘散着伤口散出的血水,形成血雾碍在她眼前。

    她受不住血红模糊一片的视线,闭上了眼睛。

    可脑中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地闪着她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翻来覆去的重演,翻来覆去的钝痛碾压着她的神经。

    浮现的哪里都是红,无处可躲……她讨厌这一幕幕,恨不得拿火一把烧个干净。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要来承受这一切!

    洛舒予意识逐渐昏沉,徒留愤怒叫嚣着每处疼痛,她的手松开了抓住的那只手。

    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脑海中割裂开拼凑的画面定格住,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鱼,缓缓松弛下来,任由水拖着下坠。

    就当是那时一样吧,快点结束,快点。

    她好累啊……

    洛舒予已然忘了现实,忘了她身前还有个被她努力拉下水的人,忘了这个人是她恨得要他死的人。

    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画面也没有了,陷入无尽的漆黑,连疼痛都在消失。

    别让她再痛了,这样就很好,所有的所有,彻底结束吧。

    这个念头划过,有谁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而她松开的手一把被人更不容抗拒的攥住。

    攥到那份疼与血痕带来的痛没有差别。

    几瞬后,那份疼唤醒了她,所有的感觉都在一点点回归。

    在很短的时间里,洛舒予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了要让司清泫死,别再跟她有一丝一毫的纠缠。

    她想起来那些画面不是梦,是她用生命真实经历过的。

    她的思绪由混沌变得清明,她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疼痛的同时,她认清了一件事。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那现在的她怎么还活着?

    除非……她重生了。

    洛舒予对自己的冷静都感到诧异,心跳砰砰,那里没有插过的剑;腕上光滑,那里没有丑陋的伤疤;她在不久前还是一无所知被迫前来参宴的洛家庶女,将满十五,一心一念只想把琴谱吃透。

    过去和当下重叠,洛舒予觉得自己身躯中好似有两个灵魂。

    她仿佛看得到两个自己,一个虽不鲜活却也完好充满希望的自己、一个充满了爱恨怨念、被血红包裹的破碎的自己。

    重生?

    多么可笑荒诞的事情……

    上辈子经历过的她难道还要再经历一遍?

    不可能,人人羡艳的司清泫,她绝不会再跟他有关系!

    犹如雷光乍现,水波震动,池水中忽有炫目刺眼的白光闪过,盖过温柔的曦光,疾速搅动着一切。

    池面诡异的凝滞片刻,谁都未曾发现异常,岸上围观的来客皆作俯首向下看,远处赶来救助的有数十名侍卫跑过来扑进水中,其后跟着捧着衣巾干帕薄毯的侍女侍郎。

    人声喧嚷,水花四溅,侍卫游着潜入水中各处搜捕,真真乱作一团。

    水面下,洛舒予蓦然睁眼,眼中是令人心惊的肃杀之气,带着千年寒雪不化般的冷静,看向与她同在的、就在她身前的司清泫。

    那片碍眼厌恶的血红不见了,她清晰明了的看清了这个男子的一寸寸面容。

    不过与她想象的景象不同,司清泫比她更加悲伤的难以置信,上挑含情的桃花眼中满是血丝,发冠不知掉在何处,飞舞张扬的墨发如墨迹铺散开来,有些挂在耳畔、牵扯到了嘴唇。

    目光一落,落到他惨白无一丝红的唇上。

    洛舒予唇角一翘,露出个讥讽至极的笑。

    真是狼狈啊——被个弱女子拉进水里就算了,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呢?

    似哭非哭,司清泫竟也有这样的表情?

    难看死了。

    那抹讥笑很快没了,洛舒予没兴致再去关注司清泫为什么这般模样,她胸中滔天怒火的恨窜过心肺直抵喉咙,嘴里满嘴的血腥,是落水时为保持清醒咬破的舌尖。

    她面无表情看着司清泫,用他没握着的右手摸上自己的头发,一把拔下辉月银簪,银白一闪,万千青丝与墨迹纠缠。

    要不要在这时候刺杀了他呢?

    是额角?

    是脖颈?

    洛舒予握着银簪的尾端,将尖端侧对司清泫,盘算从哪里下手。

    一点也不累了,她感到身上涌出的力气足够她完成一场刺杀。

    不过要这个时候杀了他,她也得死。

    上辈子是不得已自杀,这辈子呢?真有必要跟司清泫同归于尽吗?

    司清泫已经不再值得她为他去付出生命了。

    右手袖端沉甸甸的坠着,那是收拾妥帖的,师父交付给她最后的东西,无名古谱。

    还有什么能去完成,还有什么能值得她活下去,还有什么能让她不枉费重活一次的机会。

    她眼睫未眨,杏眸沉静,拿着银簪朝司清泫攥着她手的那条臂膀上刺去。

    尖锐的痛使得司清泫一下子松开了她,她迅速收回左手。

    侍卫在司清泫身后不远处出现,朝着他们靠近。

    而司清泫的臂膀被她拿银簪尖端扎破仍无动于衷。

    侍卫越来越近,洛舒予看了一眼司清泫,再看一眼游进的官兵,朝那名侍卫挥了挥手,示意救命。

    她和他还在水中坠落。

    他还在盯着她看,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的容颜深深刻在眼中。

    洛舒予眉端微促,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

    司清泫没见过她,一直盯着她看干什么?还看得跟快哭了一样?

    她扎他也没反应的。

    不对,从他被她拉入落水后,就没有挣扎。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缠绕上恨意未褪的心绪,使得洛舒予不得不正视眼前的男子。

    司清泫轻轻抚摸着眼前女子的脸颊,手感真实,她素洁白净的面容上一双黑黝黝冷暗的眸子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没有血,没有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血。

    雨夜里她带着血的脸,是他至死的梦魇,那双温润的杏眸再也没睁开,冰冷浸血的身体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哭喊亲吻,也一动不动。

    可现在,她就在他面前。

    司清泫哀恸地心脏一抽一抽,喉咙哽着腥甜的血,他不敢动,生怕一动,什么都没有了。

    是梦吗?他不敢想,竟还能梦到活得好好的她。

    他以为,她恨他恨得一定想杀了他,所以他每晚硬吃药逼自己入睡。

    他苦苦等她入梦来,哪怕是杀他,只要活过来。

    只要她来。

    可等着他的只有梦魇,一夜一夜的雨夜的她停留在他梦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在梦里无助地抱着她的身体。

    那夜的雨夜,来回经演,折磨的他时不时便会高烧晕厥,咳血咳得身体渐渐消瘦,病弱伴随其身,他隐约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叶星舟派人传话要他把药停了。

    他不愿,他睡不着怎么能等到她来杀自己。

    剑握不住了,就去握笔。

    司清泫弃武从文,站党派,与长公主明里暗里相斗。

    他余生只剩两件事,其一:等活过来的洛舒予入梦;其二:端掉长公主为首的势力,要她偿命。

    叶星舟说他活不过三年时,他笑笑说还是长了。

    苦苦挨了一年的梦魇,等不到她来;要他等三年,太残忍了。

    他想,她不愿来,待他了结长公主,就下去找她,她想怎样都好,别躲着他了。

    他受不了啊……

    叶星舟唯一来看他那次,他要回了她的玉佩,她一件东西也没留给他,他一边难过又一边庆幸,还好有枚玉佩,他要来,就是他的了。

    叶星舟说他疯了。

    有吗?司清泫不在乎,他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他等不到她的入梦,他怕她轮回的太早,自己再也追不上她。

    指尖滑下,与她的面颊若即若离,他害怕她一下秒就会消失,胆颤地小心翼翼触碰着她。

    是哪种呢?

    她终于入了他的梦,还是他在地府幻境中追上了她?

    鸦羽般的长睫眨了一下,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司清泫小心翼翼变得大胆了些,指尖触碰上她的嘴唇。

    温凉柔软的,下刻她瞪了他一眼,抬手拿簪子朝他手上扎去。

    她的眼神充满厌恶,看着他,好像在说:别碰我。

    久远的记忆很是模糊,她曾如此过。

    司清泫顾不得这一切是真是假,会什么时候消失,他在她扎过来前,凶猛热烈紧致地抱住她,他想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再也分不开。

    这一刻,他干涸枯竭的心终有温热涓流的血液灌进来。

    五脏肺腑重新焕发出力气,心酸委屈悲愤怨恨一股脑的涌出来,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不再麻木,他从那个雨夜,再度活了过来。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

    不管是哪种,都再停留久一点,可以吗?

    司清泫内心虔诚地如此祈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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