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城有两件大事,又凑了个巧全都落在了慕家。

    一件是慕家自偏庄接了个小姐回来,对外说是自小便身子弱,算命先生断定活不过六岁,于是便被慕大人瞒着送到了偏庄去住,意思是瞒住老天爷,怕老天爷一时兴起收了人。

    明面上慕家这样说着,大家伙儿就应付地信着,可这围院再高也拦不住传言。

    坊间可是传着——这慕家四小姐与慕家三少爷乃一母同胞,皆是慕大人那死了十几年的偏房孟夫人所出。

    虽是庶出,却仗着孟夫人委实得宠,早几年也享了不少荣华富贵。

    偏在九年前当时的丞相独女肖氏嫁入慕家时遭了殃,肖氏生了五少爷后越发瞧着不顺眼,少爷毕竟是慕家男丁要留着传宗接代。

    可小姐就不同了,于是连夜派人绑了四小姐将丢到偏庄自生自灭,谁知道在那么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第二种说法听上去自然更跌宕起伏,京城人啧啧称奇。

    谁不知道慕家老三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病秧子,胞妹怎么就能活到现在?

    放在以往此事定为京城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个半个月,可如今真相到底如何百姓不愿深究,也因为有另一桩大事更吸引人。

    传说不归山上的仙人下了山,瞧着这慕三少爷颇有仙缘,竟跟着回了慕府作客。

    天元城内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不归山乃是仙山,平日里世人莫说见到不归山上的仙人,便是不归山也是难见的。

    如今不归山上的仙人竟下了山,谁不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仙人是何面貌,听人说那仙人身高八尺,发白如雪,虽活了八千余年,面上瞧着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年。

    有人说这世间果然不公,连仙人都是个看脸的,慕三郎如此相貌家世又被仙人看上,真是拼了几辈子都赶不上。

    也有敏感些的听了传闻后不敢作声,在眼神相交间读懂了彼此的意思:慕家本就是皇亲国戚,近些年风头又盛,此次仙人下了山没有直奔皇室偏偏选了慕家,莫不是,要变天了?

    还不知自己前夜找人散播的那些谣言早已越发离谱的楚玙辰时才悠悠转醒,她躺在柔软的床褥上,着着干净里衣,面前是一派陌生景象。

    “姑娘醒了。”有婢女奉了茶来,“姑娘唤我梨云便是”

    楚玙颔首,接过梨云递来的茶漱了口。

    “少爷说姑娘睡归睡,莫耽误了后园的一出好戏。”

    盘子里的桃心饼酥脆适口,慕淮苏那院的厨子似乎总是很合她的胃口。

    既是重生那就是与上一世不同,她已然知晓上辈子的许多事,这次她不介意在诸多变故中赢下去,随意披了件慕淮苏的外套,梨云手上利落地动作着,长发被高束起,被刻意加粗的眉眼,与她本身的样貌差了太多,任谁看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女模样。

    梨云拿着慕淮苏的大氅引了楚玙向后园。

    台上的戏已经开演了,戏子哇哇呀呀得唱着不归山不曾见过的词调。

    画本子上的上元夫人就在眼前,梨云随着一众婢女兴奋地昂起小脸看戏。

    青桃也换了身衣服,头上扎了两个小团子,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谁看了也不会将她同前日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联想到一起,倒像是受尽宠爱的“慕四小姐”了。

    她正坐在首排慕老夫人身侧,身边几个姨娘们围着,慕家旁系的少爷小姐们也在,慕老夫人素喜热闹,巴不得借迎孙女回府这个由头让戏子唱个三天三夜。

    楚玙侧身看去,倒也有人注意到了她,但梨云妆画得巧妙,刻意加粗的眉眼让她看上去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额心那抹红被她以朱砂做墨绘了朵花钿。

    看上去不过是个有点姿色的旁系小姐,只引起了极小的骚动。

    确是一出好戏。

    楚玙抬头,见前面隔了几排的那人恰好回头一瞥,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低咳了下,与身侧端坐的锦衣妇人说了几句什么。

    台上唱得什么不重要了,楚玙看向慕淮苏,明明才初秋,后者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得将自己裹起,白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棱骨分明。

    上次见到他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年她刚得偿所愿嫁入宫中,慕淮苏带慕家军向西境平战乱,说需得有人守西境太平。

    后来也是这孤身执剑守西境数载的小将军,带着自己的数不清的战果向齐逢澜低头,说要用西境全线和三十万慕家兵符换她一命。

    许是注视着的目光太强烈,慕淮苏又转过了头,有几分探究地看着她。

    楚玙没躲,二人就这样隔着慕府众人相望。

    灯火阑珊,台上的上元夫人正唱得酣畅,台下的众人皆看得痛快。

    唯有有他二人还在颇有几分幼稚地互瞪。

    慕淮苏仍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上面唱到了以前朝故事为原型的真假公主戏码——“真假公主”落魄时期在一起相依为命,共住破庙废屋,啃生硬冷馍。

    后来“假公主”偷了“真公主”的身份,如愿入了宫,金银财宝不要钱似的送向宫中,“假公主”哪曾见过这些宝物,颐指气使地差遣着下人们为她穿戴,光是头上就钗了十几支簪子。

    她不甘于皇宫这寥寥无几的宫人,偏要去都城巡上一巡。

    “真公主”正在京城乞讨,见到外出的“假公主”悲从中来,欲意上前讨个说法,可二人早已身份悬殊,她甫一上前便被周围的侍卫拦住。

    “真公主”不得动弹,奋力挣扎哭喊着向台前:“祖母!三哥!我才是淮初——”

    戏演到这时候才有意思。

    台上的“真公主”趁着两旁“侍卫”愣住之际飞奔下了台,泪水顺着涂满粉脂的脸划下,透出一张与楚玙前世有着八九分像的脸蛋。

    她跪在慕老夫人前扯下脖子上的玉佩,举起来哭道:“祖母!您还认得这个吗!”

    纯黑色的镂空和田玉佩上刻着慕家的图腾,右下角标了个小小的“初”字,却是半个。

    身遭传来吸气声,那些借着名头来巴结慕老夫人和趁机希望窥得传说中不归山仙人的慕家旁系们皆有些尴尬,谁能想竟无意中遇上了这种事。

    慕老夫人颤着手接过玉佩,向身侧喊道:“淮苏!将你手中那半块拿出来,对一对便知晓了!”

    后半句带着威严,却是对着身侧的“慕四小姐”青桃说的。

    楚玙初见玉佩时还觉得有几份眼熟,听了慕老夫人的话才猛然想起。

    此块玉佩与慕淮苏的原是一块,后被一分为二,正是慕家主支双生子的证明。

    她只记得前世在慕家时费尽心思入宫,入宫后又劳心费神与齐氏兄弟周旋,哪里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现在被有心人得了,又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

    像是在提醒她还有别的人在暗处伺机而动,一旦她露出马脚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慕淮苏似乎早料到会有这茬,慢悠悠开口:“回祖母,玉佩早在接淮初回府前便丢了。”

    言下之意——谁知道是不是被人知晓后,做了这么个局。

    眼看着慕淮苏置身事外,那“假公主”又对青桃道:“你这样费尽心机大摇大摆地假扮我,定是知道三哥玉佩丢失的事,料到三哥拿不出便不会再与你核对,可如今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还要再演下去吗!”

    青桃看着她,利落地挽起自己的袖子讥笑:“不过是一块不知真假的玉佩。”

    随即她拉起那女子的云袖,将她的手臂与自己的一同高高举起,青桃腕上的姜花胎记夺目猩红,即使在夜里也十分醒目,她扬声:“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祖母姨娘在此,心中自有定夺!”

    “真有姜花!”“这位真是四小姐啊!”“那肯定是啊!这都铁证如山了,谁不知道四小姐生来臂上就带了胎记啊。”周遭旁系的少爷小姐窃窃私语,皆将目光看向了青桃,连慕老夫人也面向了她。

    毕竟玉佩谁捡到就是谁的,可胎记不同。

    楚玙愣了瞬,有些不可置信。

    ——上一世的她,身上没有这样的胎记,可慕家还是接纳了她。

    原来他上一世便知晓,慕氏族人便知晓,知晓她根本不是慕淮苏同胞妹妹慕淮初,知晓她不过是本不该存于世间之人,是早就与慕家断绝了一切来往的戚夫人之女。

    喧嚣声大了。

    有人隔着人群高声喊:“太子到——”

    来得太过凑巧,她心中一动,侧身看向正含着笑看这一桩闹剧的慕淮苏。

    慕淮苏没有看她,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几乎微不可见地轻摇了摇头。

    眼下局势还不分明,不知昔日同她有过夫妻之缘的太子齐临沧是否也重生了,如若重生,那他是会再执着地坚持娶慕家女去赌他上辈子没能赌到的皇位?

    齐临沧上世死时年岁不大,他饮尽那两杯被齐逢澜下了鸩毒的酒,笑着对楚玙说:“淮初,便同他说是你杀了我。”

    他虽算计娶她以图储君之位,但也算得深情,临死还要为她谋一条生路。

    所以若齐临沧重生后可为她所用,以他太子之位来谋此局,对楚玙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她赢的胜算只会更大。

    楚玙来不及多想,因为紧接着是另一道高喊:“裴大人到——”

    天元虽官多人杂,可谁不知道能被称之裴大人的向来只有那么一位。

    正是裴司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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