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修正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哪怕是在战场上差点被人打死。

    路斯延喘了口气,看着抢救室上亮起的三个大字,也不免提心吊胆。

    孟楠溪只觉得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突然紧了起来,她拍了拍路斯延的肩膀,把人牵到椅子上。

    路斯延的手不住地握着拳,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孟楠溪拉过他的手,用纸巾擦了他手心的汗。

    她知道,他很紧张,抢救室里的……是他妈妈吧。

    路成修知道是路斯延来了,但他此时心乱如麻,他甚至觉得自连一丝丝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不是一个人……是那个小姑娘吗?

    真好,他还有人安慰。

    孟楠溪大概可以体会路斯延的感受,但是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才三岁,路斯延现在都这么大了,她那时对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自己要永远离开妈妈了,在妈妈进抢救室的那一瞬间,她只知道妈妈暂时离开她了。

    但是路斯延不一样,他已经十七岁了,对死亡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知道自己的妈妈再出来时有可能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别害怕,伯母会没事的……”

    “……”

    路斯延没有应答,他知道自己如果说话,那他胸腔里的颤抖会暴露无遗,像是有人在不停敲击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孟楠溪始终握着他的手,她看见路斯延的眼圈红了,像是在竭力忍耐着悲伤。

    路斯延想摸摸自己的鼻梁骨,小时候妈妈总是那么安慰他,可是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手沉重到抬不起来

    最后他也只是悄悄地在孟楠溪身边说了一句:“你能摸摸我的鼻子吗?”

    他在最悲伤时对喜欢的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孟楠溪摸摸他的鼻梁骨,之前哥哥也这么安慰过她,但只有一两次,孟楠溪没有对这样的抚摸产生依赖性,但她还是明白路斯延是什么意思。

    路成修两只手捂着脸,他的妻子以前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后来也这么安慰他们的孩子,他的孩子现在有人安慰,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不能哭……

    至少在孩子面前……不能哭。

    他最后拥有的那一点东西,也就是男人的自尊心了。

    他极力克制着紧张产生的生理反应,却仍然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可抢救室的一声声“滴——滴——”像是要将他的心理防线击碎。

    再到后来,来的是姜政焕一家子。

    他看见路成修那样一下子就担忧起来,路成修虽然平时比较逗比,但是他在各种大事小事无疑是冷静自持的,他从来没见他紧张成这样。

    哪怕是蒋玥元当初被绑架,他手上的枪也没有颤抖一丝一毫。

    他默然坐到路成修身边,不停拍着他的背,“弟妹会没事的……”

    ……弟妹会没事的。

    人命关天的大事,谁又说的准?

    她今天进去了有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紧张不是无中生有,那是他的妻子,他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妻子,他们多么相爱只有他们知道,三个孩子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好半天,路斯延甚至觉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抢救室的灯暗下去了。

    路成修立马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走到医生面前。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路成修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出事。

    “不过病情恶化很严重……”

    “……她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两个月。”

    “……”

    路成修整个人如遭雷劈,如果不是姜政焕扶着他,他甚至有可能直接跪地上。

    如果……如果他早点来找他们,她是不是不会这么早就结束生命?

    ……

    路成修走到她的病床前。

    几个人都站在门外,想让他发泄出来,更怕在场有人的话,他为了自尊心不肯发泄出来。

    蒋玥元早已悠悠转醒,看见他来也只是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确实是他。

    当初背叛她跟别的女人上床的是他,抛妻弃子三年不闻不问的也是他,在她崩溃的时刻喊“冤”的也是他,现在在她病床崩溃大哭的还是他。

    她不会告诉路成修,那年他唇瓣上的口红印她早就怀疑了,现在编了一大堆谎话来骗她。

    说什么“我以为你找了个演员小三逼路家让你和我离婚”,这种蹩脚的理由,谁信啊?

    还真以为是玛丽苏照进现实啊。

    哦,对,他是乐毅市的主宰……

    一向霸道要强,为了她跟两个人一起挤在一个小出租屋的床上……

    他跟别的女人有也罢,没有也好,她都不在乎了,魂牵梦绕三年的痛苦回忆朝夕之间便放下了,但她却要死了……

    她只伸出手,摸了摸趴在她病床上毛绒绒的脑袋,即使虚弱无比,还是说了一句:“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路成修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咱们回乐毅市治病好不好?”

    “不,路成修,我想死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挣了,这辈子有平安喜乐就够了。

    “不行……不行……你得好好的,陪我白头偕老才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无神的双眼,只闭上了眼,泪水滑落,“小诚他们还需要妈妈。”

    蒋玥元知道,他总是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可现在,不管用了,他把天王老子请过来都留不住她。

    “你把小诚养的很好,我放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妈妈的那三年,路斯诚依然坚强,活泼,开朗,聪明,勇敢,路成修把他养的很好,证明了没有妈妈也可以,她很放心把孩子交给他。

    “不行,小诚才刚见到妈妈……”

    “他还有爸爸呢。”

    路成修的声音越发哽咽,“他爸爸不好,是个混蛋。”

    “那他妈妈也挺混蛋的。”

    “没有……”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她只摸到了一片湿润,泪不停地滚落。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眼泪得留到我死了再流,不然葬礼上你就不伤心了。”

    “我不要你走……”

    蒋玥元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随之而来的,是滑落的一滴泪。

    释然的眼泪。

    “路成修,我的墓碑上,不要写路成修之妻,要写慈母蒋玥元,我死了,也得让别人知道我叫什么。”

    “好,好……”

    路成修只顾着答应,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是管不了她了,以前也管不了,现在更管不了,蒋小小姐一向张扬骄傲,说一不二。

    “把眼泪擦干了,你哭得比鬼还难看。”

    “那我就难看着吧。”

    “听话,你得在我活着时的印象里,帅帅气气的,不然我到了阎罗殿里,就会后悔嫁了个丑男人。”

    “那不行,你下辈子还得嫁给我。”

    蒋玥元默然得闭上了眼睛,下辈子啊,谁都不嫁了,她只想爱自己,再也分不出其他精力爱别人了。

    包括她的孩子们。

    总不能,给了他们足够的爱,然后一时之间又要让他们失去吧?戒断反应很吓人的。

    她爸爸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她是独生女,爸爸是她的庇护所。

    路成修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以后他来保护她。

    这是他说的谎吗?

    他总是,让她那么伤心。

    路成修不语,亲吻着她的手背,他怕蒋玥元听不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爱你,下辈子也要嫁给我。”

    ……

    路斯延在病房外满脸焦急,孟楠溪也是慌得手足无措。

    姜政焕他们几个人为了避嫌去了隔壁病房。

    孟楠溪握住他的手,“别怕……”

    她除了这几个字,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安慰他的。

    路斯延抿了抿唇,“我是不是……太差劲了?”

    “啊……?”

    “连自己母亲出事了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资格渴望被爱?”

    孟楠溪愣住了,路斯延这是……在怨自己?

    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了……

    “路斯延,你很好……”孟楠溪说,“渴望被爱很简单,难的是表达出自己渴望被爱,你做的很好,你大胆地表达出了……你爱我。”

    “也希望我爱你。”

    路斯延身体微微颤抖,回应了她的拥抱。

    他听见她说:

    “和你希望的一样——”

    “——我爱你。”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唇轻轻碰了下他的脸。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血气上涌,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知道自己爱的人现在很痛苦,她哪怕被打死也只想让自己爱的人好好的。

    路斯延像是被触动了,抱她的手更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分不开,放不掉了。

    “你说的,想和我在一起,再想跑,就跑不掉了。”

    “我说的,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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