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在江湖上听的多说她是嗜血成性的女魔头,而在楼中他们也交集不多,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是鸣玉楼创立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活着走出血狱的人。

    那是一个鸣玉楼众多杀手也闻之色变的地方。若是破了楼规,或是屡次任务失败,便会被当做弃子扔到血狱,若能闯过十八道浴血关,才能窥得一线生机。

    那日她亲眼看见浮生从血狱里出来,她似乎是已经精疲力尽,撑着剑半跪在地上,大片天光斜照在她身上,她从弥漫的血雾中仰起脸,苍白的面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像一只濒临死亡却仍危险的困兽。

    而她身后,是一片不见底的血河,漂浮着森森白骨。

    “丫头,看出什么来了?”来福焦急地搓着手,“大人问你话呢?”

    南乔的手僵在半空,听到来福的话回过神来,下意识又去看她。

    叶浮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朝这边望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三两下拨开王允胸口的衣服,屋内的熏香反而没有遮盖异味,反而使恶臭愈演愈烈。

    “回大人,这王大人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南乔换了个位子蹲着,在王允的胸口圈圈画画,“您看,胸口处这么大一个黑窟窿,便是王大人的致命伤,这可并不像刀剑所为。患处边缘皮肤发青溃烂,我刚刚用银针试过,应当是有毒,但具体是什么毒,还恕小民孤陋寡闻,实属是没有见过这种奇毒。但王大人印堂发黑,神色诡异,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说!”施帷怒甩袍角,神色凝重。

    “像.....是巫蛊。”

    “饭能乱吃,话不可乱讲。你这丫头片子,我念在你阿爷的情份上对你网开一面,你倒好,胆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大人饶命啊!”南乔闻言“扑通”一身跪了下来,“就是借小民一百个胆子小民也不敢欺瞒您啊!大人请看他的拳头,小民对比了一下,他胸口的窟窿的大小与拳头的大小正好相符,由此可见,他是硬生生把手伸进了胸口。这种奇怪的仪式...草民也只听阿爷讲起过。”

    施帷定睛一看,果然见王允紧握的拳头上沾染着丝丝血迹,散发着幽幽绿光,与他当年见到的那些中了巫蛊之人别无二致。

    “你...你!”施帷嘴上说着不信,可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大胆!”

    “巫蛊,真的假的啊...”

    “如此妖邪的术法,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听到巫蛊两字,厅内的人神色微变,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开始窃窃私语。

    “南诏巫蛊之术。”江迹尘缓步上前,声线淡薄,“不过南诏巫蛊已销声匿迹许久,前朝巫蛊之术盛行,已至祸乱朝纲,茶毒众生,汉祖才下令禁绝,更是派人捣毁南诏羌族部落,整个部落,无一人生还。而当年南诏羌族大祭司陈渡权势滔天,更是拜至丞相....”

    “巫蛊,怎么可能?” 施帷脸色一僵,握着扶椅的手陡然收紧,眼下尽是疲态,“莫非是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哎,施大人先别慌。”江迹尘冷淡抬眸,“据我所知,当年领命剿灭羌氏一族的,是施大人你吧。这人是死是活,施大人还不清楚吗?”

    “对,对。”施帷像是喃喃自语,“我亲眼看见他困于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施帷有些站不稳,辛得以来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他有些头晕目眩,见四下乌泱泱的人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正色起来,连同往日那番虚与委蛇的做派都懒得维持,“今日之事,还望各位守口如瓶。否则,施某的为人,想必各位也是十分清楚。”

    “散了吧。”施帷扶着来福的胳膊愈发收紧,“叫人把王允清理了,都好生回去歇息。”

    “你也是,江大人。”

    大厅内人群一哄而散。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在里头多待,只想低着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就不劳施大人费心了。”江迹尘朝施帷挥挥手,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施帷白他一眼。

    沈疏目送施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闻外头枝叶颤颤,哗哗作响,他拢紧了衣衫,不解地问,“大人,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江迹尘无语, “你真信这是那前朝陈渡啊?”

    “不信。”沈疏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不过你看这手法,与陈渡确实一样啊。”

    “你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

    蜡烛疏忽熄灭,黑暗吞没了江迹尘后半句声音,偶有脚踩木板发出的咯吱声,身后似乎有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混合着怒号的风声,像是鬼魅。

    沈疏一把栽进江迹尘的怀里,“大人!”

    江迹尘忍不住暗骂一声,“见鬼了。”

    清寒胜雪的声音徐徐飘来,“我是人。”

    昏黄的灯光在江迹尘眼前闪了闪,他反射性地抬头,见青衫少女提灯站在不远处,橙色的灯火映地她的眉,她的眼都明晃晃的,像极了初生的朝阳。

    叶浮灯解释,“好像快下雨了,我给大人拿把伞来。”

    南乔伸手推开雕窗,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迷蒙一片,屋外的树枝已抽出新芽,被雨水洗的碧绿泛光。

    她换了个姿势,托腮靠在窗台上,毫无征兆的一阵风袭来,雨水扑在面颊上,有一种润润的凉。

    雨水模糊了视野,她习惯性去擦,檐外光线微弱,等她放下手时,脖颈处似乎被什么东西抵着,一道身影已然落于窗台。

    那是一把蜿蜒如蛇形的剑,暗红色的剑穗微晃,又像流雾一般散开,如同天边的朝霞。

    那人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但南乔认得那把剑。

    青霜剑。

    翻天惊飞鸟,滚地不沾尘;万变之中,但见剑光不见人。

    南乔后知后觉,她贯喜欢在刀尖上抹各种毒物,那自己岂不是....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到那人说,“放心,我这回没在刀刃上淬毒。”

    那人的侧脸笼罩在蒙蒙雨雾中,发丝拂唇,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来源不明的水珠,显然是冒雨而来。

    叶浮灯盯着她,语气缥缈疏远,“你不该来这里。”

    南乔吸吸鼻子,讪讪地用手指挪开她的剑锋,“右护法。”

    “上头说...这牵丝戏还是得叫您服下。”她从怀里捻出一淡青色的瓷瓶,“他们说是新研制出对若柳扶风的解药,解毒效果会更好...”

    “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叶浮灯冷笑一声,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这也是他的意思?”

    南乔被她看的浑身发毛,“不是,楼主他不知道,自从三月前他南下之后,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在楼中见到他了。”

    “噢对了。”南乔挠挠脑袋,不知道在兜里掏什么东西,半晌,才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搁在书台上,“楼主给你的金疮药,上京最好的。”

    南乔转了个身,坐在窗台上,腰间的铃玉随着她的动作被甩地叮当作响,“听说您和楼主当年是同一批进鸣玉楼的,楼主对您,定是还念旧情的。”

    叶浮灯的眼睛半垂着,“杀手,也有情?”

    忽的,她伸手将那淡绿色瓷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在南乔错愕的目光中,她嘴角一弯,像是没心没肺,“这么多年了,那几个老不死调出来的,还是那么难喝。”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叶浮灯擦了擦嘴,并不想与她多废话,“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叶浮灯挑眉,以为她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待,“说。”

    “右护法您不仅是剑法出神入化,登封造极,脑袋也是聪明绝顶。把王允的死嫁祸给巫蛊之术,既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也可以弄的这府中人心惶惶,真是妙啊!”

    叶浮灯抱剑靠在窗沿,歪着头听着南乔开始喋喋不休地用一些华丽的词藻夸她。

    她抬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打断,“王允不是我杀的。”

    南乔惊觉,“啊,什么意思?”

    她笑,“虽然细小,但你也应该看见了,他胸口处绣有的奇怪的腾纹,似花又似木,我有这么好的绣工?”

    南乔摇了摇头,“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

    在她的印象中,叶浮灯的绣工确实有些难以入眼,以往任务需要扮作高门世家之女时,她每每要费些功夫。

    为了培养合格的杀手,鸣玉楼一众女杀手皆习琴棋书画,乐理歌舞,而叶浮灯除了武艺,其他都是下等。

    “我才几个月不回楼中,那些人竟这样着急,居然派你来给我送药。你来若只是送药,那你的任务完成了。”叶浮灯的声音隐匿于茫茫大雨中,“此事不简单,我劝你不要掺和。”

    南乔听见她剑入鞘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需要。”叶浮灯拂去耳边鬓发,眉眼却是冰冷的,“你自身都难保,何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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