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泼皮正文卷【先当个胥吏】牛车缓缓停在府衙门前,两名老儒各自带着一个中年人下了车。

    麻彦民与苏文怀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侄见过苏公。”

    “晚辈见过麻公。”

    麻允迪与苏家那位中年人,则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候。

    这中年人乃是苏文怀的次子,名唤苏昭德。

    虽是次子,但也已年过三旬。

    府衙门前值差的皂吏,显然认识麻彦民等人,上前道:“两位员外前来何事?”

    苏文怀不敢托大,拱手道:“吾等寻县长商谈事宜,劳烦公差通报一声。”

    “两位员外稍待。”

    皂吏说罢,转身走进府衙。

    自韩桢入主益都之后,府衙大小胥吏一扫散漫之风。

    无他,屠刀够利。

    前日里那十几个官员的人头,着实把他们吓坏了。

    况且,昨日韩桢又提出一系列改制措施,先是将胥吏的月俸翻了好几倍,又整出末位淘汰制,能者上,庸者下。

    以前嘛,胥吏不管干得怎么样,都是一份铁饭碗。

    可现在不一样了,若是表现不好,将会有被辞退的风险。

    这让胥吏们心头升起一股紧迫感。

    要知道,眼下提升待遇后,最低等的胥吏,月俸都有一千二百文,如都头、押司这类则有三贯多钱。

    哪怕不行敲诈勒索之事,都足够让一家五口老小吃饱饭,还能有所剩余。

    更何况逢年过节还有福利,表现好还有额外赏赐。

    如此优厚的待遇,自然没人愿意被辞退。

    因此,府衙上下大大小小的胥吏都绷着一根弦,用心办差,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被辞退的倒霉蛋。

    此时,大堂之内,赵霆正在向韩桢汇报工作。

    “府衙大小官员受县长感召,纷纷自愿捐出名下田产,尽些绵薄之力。”

    赵霆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份名单,双手捧着呈上堂案。

    瞥了眼堂案上的名单,韩桢似笑非笑道:“确定是自愿?”

    闻言,赵霆面色肃然道:“千真万确!”

    韩桢拿起名单:“既然是他们的一片拳拳之心,那我也不好推辞,便收下了。回去告诉他们,这份情谊,我韩桢不会忘记。”

    “下官这就去。”

    赵霆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刘宓便急匆匆地迈步进来。

    刘宓开门见山道:“县长,户曹胥吏不够用,能否再拨予下官一些人手?”

    韩桢交予他的差事,乃是个大工程。

    昨日忙碌了一天,刘宓发现想要靠自己以及户曹那些个胥吏,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况且,户曹胥吏们平日里也有事情要做。

    韩桢沉吟道:“最迟明日,便会有百名胥吏任你差遣。”

    前夜他就已经写好了信,昨日一大早交予驿站送往临淄县。

    算算时间,临淄县那边的人,应该快到了。

    临淄县的县衙养了那么多胥吏,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往后,经济、政治以及军事重心,都会慢慢往益都这边偏移。

    哪怕以后打下整个山东,益都郡的地位依旧不会改变。

    青州乃是古九州之一,山东之咽喉,战略要地。

    只要占据青州,便能阻断山东东西两地,进可攻,退可守。

    其次物产丰富,广陵有盐,临朐有马,千乘有铁。

    盐、铁、马,有了这三样东西,哪怕一时兵败,也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听到不日将有百名胥吏任自己调遣,刘宓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

    “等等!”

    韩桢叫住他,取出一份公文:“这是武卫、镇海二军的调令公文,还需刘通判签字用印。”

    闻言,刘宓迈步来到堂案前,看都不看的文书的内容,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取出官印,重重盖在上面。

    这份调令公文,乃是赵霆执笔,又有刘宓这个通判的签名和印章。

    骆沙和余朝欢哪怕心中有所猜疑,可武人低下的地位,让他们不得不遵。

    否则,刘锜手持调令文书,可当场将他们二人斩杀,且不会引起兵变。

    文官与武官不同,文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犯了事,也需得由提刑司审判,然后上报中枢,交由内阁与皇帝处置。

    这期间,提刑司只有审案的权利,没有判决权。

    但武官就不同了,哪怕是正五品的一军都指挥使,甚至不需要转运使,知州和通判都能随便定下个罪责,说杀就杀。

    杀完之后,提刑司连调查都懒得调查。

    皇帝不会在乎,朝堂文臣更不会在乎。

    一个武人而已,杀了也就杀了。

    这就是为何,骆沙与余朝欢面对赵霆等人时,一副卑躬屈膝,甘当门下走狗的模样。

    没法子,文官握有生杀大权。

    就在这时,一名皂吏快步走进大堂,禀报道:“县长,麻员外与苏员外求见。”

    “唤他们进来。”

    韩桢吩咐一句。

    “是!”() ()

    皂吏应了一声,转头来到府衙门外。

    “两位员外,县长有请。”

    “有劳了。”

    麻彦民笑着拱了拱手,正欲走进府衙,却听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四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气质英武的少年,架马狂奔而来。

    来人正是刘锜。

    临近府衙,刘锜一勒缰绳,战马顿时急停。

    随后他潇洒的一跃跳下马背,大步踏入府衙之中。

    见状,苏昭德好奇道:“父亲,此子是谁?”

    苏文怀解释道:“此子名唤刘锜,乃是刘仲武之子,谢伯定的外甥,如今在青州军任一营营长。”

    此话一出,苏昭德与麻允迪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骇。

    “父亲……”

    麻允迪刚要开口,便被麻彦邦用眼神制止。

    见状,麻允迪心中一凛,闭口不言,默默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府衙。

    大堂中,韩桢正在与刘锜议事。

    苏文怀四人识趣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这是调令文书,你且收好。还是那句话,若他们识趣,便留一条性命。”韩桢说着,将文书递过去。

    物尽其用嘛。

    凭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和人脉,说不定能多弄一些神臂弩和三弓床弩。

    刘锜点头道:“俺省的。”

    韩桢叮嘱道:“此次是你第一次独自领兵,当戒骄戒躁,莫要让我失望。”

    “县长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刘锜声音梗咽,眼中满是感激。

    武卫、镇海虽糜烂,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上万人的大军。

    要知道,他父亲刘仲武统制的泸川军也就一万多人。

    这样一支万人大军,韩桢如此放心的交予他指挥,这份信任让他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

    韩桢摆摆手:“莫要做小女儿态,去罢。”

    “末将告退!”

    刘锜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到打发走刘锜,韩桢明知故问道:“什么风把两位员外吹来了?”

    “见过县长。”

    四人齐齐作揖行礼。

    麻允迪与苏昭德趁机悄悄打量着韩桢,见他虽年少,可此刻端坐在堂案后方,自有一股威势。

    扫视了麻允迪两人一眼,韩桢问道:“这两位是?”

    麻彦民介绍道:“这是老拙长子,麻允迪。”

    “家中犬子苏昭德。”

    韩桢轻笑道:“两位一表人才,气宇清朗,想来定是满腹经纶的大才。”

    按理说,不管是苏昭德还是麻允迪,年纪都比韩桢大了一轮有余。

    可偏偏韩桢说出这番话,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县长谬赞了。”

    苏文怀自嘲道:“说来惭愧,犬子一直在家里无所事事,让老拙操碎了心,今日前来斗胆向县长讨个差事。”

    一旁的麻彦民附和道:“老拙也是这个心思,望县长成全。”

    韩桢沉吟道:“如今府衙正值用人之际,四处招贤纳士,两位若不嫌弃,就在户曹之中,任一胥吏罢!”

    胥吏?

    麻彦民与苏文怀两人倒是面色如常,毫无波澜。

    可苏昭德与麻允迪就没那么深的城府了,两人神色一变,眼中满是愤慨。

    胥吏乃是贱籍!

    对贫苦百姓来说,或许是高不可攀的羡慕存在,但如他们这般高门大户,宁愿去死,也不会做胥吏,简直是给祖辈蒙羞。

    “老拙多谢县长!”

    麻彦民躬身作揖,面带感激。

    啧。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这城府不佩服都不行。

    见自家次子面色愤慨,苏文怀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伱这逆子,当真是不识好歹,还不多谢县长。”

    “多……多谢县长!”

    苏昭德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按下心头怒火,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谢。

    韩桢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待到两人行礼道谢之后,这才好整以暇地说道:“莫要觉得我是在羞辱你二人,昨日府衙胥吏改制,你们应当也听说了罢?”

    麻彦民笑着恭维道:“略有耳闻。县长手段高明,恩威并重之下,当能一扫胥吏狡诈散漫之风,还郡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韩桢正色道:“你两家既已投诚,我也不瞒你们,往后想要在我手下做官,必须从胥吏做起。”

    基层历练,必不可少。

    韩桢可不想要一些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的庸才。

    嘶!

    麻彦民与苏文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翻江倒海。

    两人俱都是人精,立刻便听出了韩桢的话外之音。

    这番话的重点,不是想当官,必须先做胥吏。

    而是,胥吏也能为官!

    好一招釜底抽薪,这是要断了读书人的根子啊!

    当时在牛车之上,他还疑惑,韩桢怎么敢?

    直到这一刻,麻彦民终于明白,昨夜酒宴之上,韩桢为何会如此强势,如此暴戾。

    胥吏为官,就是韩桢敢于杀王重开,灭王家的底气与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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