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很快就知道了,林月儿不仅是圣月山庄的庄主,而且还是京城几家酒楼、钱庄、赌坊和青楼的幕后大老板。每个月,这几家店铺的掌柜都要带着账册来向她汇报,每隔五六天,她也会到这几家店里巡视一番。

    这日清晨,深蓝的天空刚刚浮出一点胭脂色,整个山庄隐在乳白色的雾霭中,半梦半醒。庄外已早早备好一辆精致的马车,肖阳和轩羽牵着各自的马匹,静候林月儿的出现。

    薄日将出,天色如纱,先是紫红,忽而变成橘红,跟着又成了金黄,片刻之后,一轮灿烂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千万缕晨曦梳破云霭,洒下万道金光。

    就在这时,庄门“吱哑”一声打开,然后就看见一袭月牙白的精致长衫,似卷着满天霞光,飘然而出。

    朝雾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人身上,闪动着璀璨炫目的辉彩,剎那间,几乎令人错觉她才是光源的存在。然后,视线触及的是一张清逸绝尘的脸,目光眉彩,奕奕动人,被浅金淡红的光芒轻笼着,一时竟华贵得令人无法直视。

    玉冠束发,发带飞扬,显出一派飘逸秀雅的风姿;雪衣广袖,如云过水,在晨风中飘摇轻荡……

    竟是一位俊采飞逸、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

    庄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位人物?

    肖阳正暗自诧异,就见那少年施施然朝马车走来,身后跟着林月儿的贴身丫环红绡。经过肖阳身边时,见他困惑的模样,少年不觉粲然一笑:“怎么还不走?”声音也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清亮磁性。

    “你是——”肖阳迟疑地望着他,少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竟是熟悉的清脆悦耳。

    “原来是你!”肖阳惊讶不已,那少年竟是林月儿所扮。

    “如何?”她挑眉笑问,“哗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描金折扇,潇洒地摇了几摇,扇面上丛丛怒放的牡丹鲜亮夺目,说不出的风流俊俏,意态闲雅。

    “姑娘好高明的易容术!”肖阳毫不吝啬地赞道。

    现在的她不仅相貌跟以前截然不同,整个人的气韵也完全改变了。明眸不再是潋滟的秋水,而是英秀并蓄,清亮过人,顾盼流转间,如星子灿然生辉,就连笑容也变成了男子的爽朗,而非女儿的婉约。

    这样的易容术,委实已臻形神兼备之境。

    肖阳漆黑的眼眸凝练而深沉,细细打量着易容后的林月儿。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坚毅的下巴、冷峻的轮廓、英挺如刃的剑眉,不羁的气息隐隐散发出来,却又是另一种令人心折的霸气。

    风,围着两人无声无息地流动;阳光,一点一点镀在身上,仿佛在精心描摹着一幅至美的图画——

    一个清逸灵动,宛若青空一抹皎皎的月华;一个威武伟岸,犹如九天之上最炽烈的日芒。那样鲜明的对比,却又是那样奇异的调和,四目相对处,竟都有瞬间的恍惚。

    只是,一瞬间。

    就如潮水触着了礁石,又极快地退去。林月儿垂下眼睫,折扇一收,一旁红绡的已上前为她打起车帘,她不再多语,白衣翩飞,径直上了马车。

    赶车的依然是那刘二子,他娴熟地舞动长鞭,发出清脆的响声,伴着一声骏马的长嘶,马车朝前疾驰而去。肖阳和轩羽也跟着飞身上马,紧随其后。

    一路风景如画,看不尽的田园村落,赏不够的青山绿水,不知不觉已至云州。

    京城云州乃四方建筑,分外城、里城与宫城三重。马车越过横跨护城河、宽阔可容四车并行的飞云桥,自南门悠游入城。只见处处人潮熙攘,柳摇花飘,酒堂茶馆盈街,高楼轩阁错落,城富民丰,买卖和盛,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马车没行多远,便在一个酒楼前停下。

    此楼不比他处,格外显得气势恢弘,富丽的楼阁高耸于街首,前边出檐朱廊临着闹街,挂着六盏亮红琉璃灯笼,泥金赤匾龙飞凤舞写着“天香楼”三个大字。时近正午,门口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里,就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它的出名,不仅因为酒香菜好,更因为在这里只要有钱,就能吃到任何你想吃的东西,当然越珍稀的东西要价也就越高。

    曾经有个无赖指名要吃王母娘娘的蟠桃,“天香楼”的要价是一千万两银子,他当然拿不出,却还想闹事,结果被痛揍一顿后丢到臭水沟,此后再没人敢来生事。

    当然,也有人拿足够多的银子吃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例如:有人用八百两银子吃到了东海鲨鱼肚子上的一块肉,也有人拿三千两银子吃到了天山雪莲炖鸡,甚至还有人拿十万两银子吃到了仇人的一只耳朵。

    客人想吃的东西千奇百怪,但只要世上有的,“天香楼”都会千方百计为你寻来。有些交易是秘而不宣的,所以楼上有个雅间,专为那些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准备。

    林月儿等人走进“天香楼”时,正好看见有人从二楼雅间出来,是一名头戴面纱、体态婀娜的女子。酒楼的王掌柜跟在后边,看见林月儿,忙屈身行礼。

    待那女人走远了,林月儿随口问:“这人想吃什么?”

    王掌柜垂手躬腰,凑近林月儿耳边,低声恭敬道:“回庄主,她想吃西域进贡的圣颜果。”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在人声鼎沸的大堂,就像一滴水珠悄然淹没在大海里,除了近在咫尺的林月儿,旁人再难听见。

    然而一旁的肖阳却蓦然一怔,他听力极为敏锐,王掌柜形同蚊蚋的声音也一字不拉地钻进耳中,激起了朵朵惊疑的浪花。

    圣颜果如今正是京城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热门话题。它是龟兹国进献的贡品,一共只有十枚,据说有驻颜的奇效,在当地被奉为圣果。皇帝将它们全部赏赐给了自己最宠爱的萧贵妃,可见萧妃圣眷之隆。

    这女人竟然想吃圣颜果,连肖阳都觉得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点儿。

    林月儿却只淡淡问了句:“要价多少?”

    “十五万两银子。”

    林月儿微微颔首,不再多语。似乎在她看来,进入守卫森严的皇宫,盗取一枚圣颜果,也不过如吃饭一般平常。

    几人跟着王掌柜来到二楼临街的一个雅间,这是林月儿专属之地,外人不得擅入。

    推开门,阳光正从梅花竹叶的镂空长窗斜斜射进,仿佛开了满屋金红灿烂的花朵。地面铺着五彩绒毯,壁上悬着名人字画,角落墩着半人高的汝窑花瓶,供着新摘下的红蔷薇,当中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方桌,摆着成套的白玉瓷器,一杯一盏无不精致华丽。

    红绡先走进去,打开窗户,探头朝外看了看。下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正是京城最繁华的正阳街。

    “嘚嘚嘚”,远处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街上行人纷纷闪避。

    阳光太过刺眼,红绡微微眯起双目,就瞅见一骑剽悍的黑马正朝这边急驰而来。马上是一位身着墨色武士服的男子,灿金的阳光笼罩着他,像一团赤烈的火焰,看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那矫健的身姿正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量与活力。

    转眼间,神骏已奔至楼下,突然“兮溜溜”一声长嘶,强壮有力的前肢高高扬起,硬生生煞在了“天香楼”前。

    马上的骑士扬起脸来,鲜明的五官,英挺的眉宇,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满是惊喜的亮光。

    “红绡!红绡!”他挥动乌金马鞭,冲着红绡欢声招呼。

    红绡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举起绣花手帕,掩嘴一笑。

    那人更大声地喊道:“红绡,你家公子在么?”

    “谁呀?”林月儿摇着扇子问。

    “还有谁?雷家那个傻小子呗!”

    林月儿踱到窗前,那人一见她,兴奋得直挥手:“林弟,是我!”一边喊着,一边从马上飞身跃下,将缰绳丢给“天香楼”门口的伙计,自己“蹬蹬蹬”地奔上楼来。

    林月儿微一沉吟,便指着肖、轩二人,对王掌柜吩咐道:“你带他俩到‘竹轩’去,好酒好菜地款待,不可怠慢。”

    王掌柜答应着,冲二人欠身一礼:“轩爷、肖爷请!”

    轩羽脸黑得像锅底,动动嘴唇,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一跺脚,跟那掌柜走了,肖阳也紧跟在后面。

    二楼厢房共有十二间,分别以梅、竹、兰、菊等各种花木命名,十分风雅。这“竹轩”与林月儿所在的“梅苑”分据楼道两端,相距甚远。

    两人跟着王掌柜,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竹轩”。此处正对着后院,推窗便可见丛丛翠竹,甚是清幽雅静。王掌柜见两人神色不豫,也不敢多言,待酒菜端上来后,就知趣地告退了。

    轩羽闷闷地坐下,一把抄过桌上的双鹤银壶,壶身一倾,清冽的酒液争后恐后地注入青瓷酒杯。

    因倒得太急,溅出不少,他也不顾,仰起脖子,一杯直灌入口。一股辛辣顿时像团火球般在胃里炸开,几乎要呛出泪来,他却大叫一声:“好酒!”俊脸染了酒意,神情越发狂放,径自满上一杯,又一饮而尽。

    “刚才那人是谁?”肖阳突然问道,墨玉似的眸子幽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轩羽不答,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端杯的手渐渐泛起了青色,脸色更是黑沉冷凝,就在肖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通红的双眸如凝血光:“那人就是震北将军雷霆的儿子,雷振宇。”

    肖阳剑眉蓦地一挑:“震北将军的儿子?”

    无怪肖阳诧异,提起震北将军的大名,天下可谓无人不知。他是东煌国的肱股重臣,更是用兵如神的常胜将军,曾率大军多次击退北越的入侵,巩固了东煌的地位,维持着以沧河为界,南北对峙的局面。

    林月儿和他的儿子竟然认识,而且好像还很熟稔,看她的态度,似乎在刻意结交那个雷振宇……

    肖阳墨眸更显幽深,突然提起桌上的酒壶,满斟了一杯酒,举起对轩羽道:“一人独饮有何乐趣,轩兄弟,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各怀心事,酒浇块垒,犹如火上浇油,满腹的愁闷随着酒意疯狂滋长,却只有压抑,死死地压抑!

    越是压抑,就喝得越多,喝得越多,就醉得越快。

    渐渐地,轩羽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只听得耳边竹风细细,人声渐远,不知不觉已醉倒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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