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仍然紧紧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她眼里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

    经过最初的震惊、疑惑,到发觉被欺骗的痛苦、愤怒,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她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最爱的人。

    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连一丝痛苦的颤栗也没有。

    该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才会有这样绝望的冷静?又该是怎样坚韧的神经,才会有这份稳如磐石的镇定?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漠而平板,说的却是毫不相关的事:“我小时候,有一次偷偷跑出去,在野外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腿断了,还流着血。我将它抱回家,给它上药,治伤,喂它吃最好的食物。它一直很安静,我很高兴,以为自已找到了一只温顺的宠物。然而有一天,它却突然发了狂,用爪子抓伤了我,还露出獠牙,扑上来想要撕咬我。后来哥哥跑来打死了它,哥哥告诉我,它其实是一头狼。”

    她望着肖阳,唇角缓缓挑起一抹讥讽的笑:“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连狼和狗都分不清。”

    肖阳心中一颤,慢慢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面颊,温柔得如同在呵护一片易碎的水晶:“只要你乖乖听话,那只狼永远都不会再伸出他的爪子。”

    林月儿冷笑着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你以为被它抓伤以后,我还会让它留在我身边?就算它是一只狗,我也绝不会再给它伸出爪子的机会!”

    肖阳身子一僵,知道自己伤她甚深,正待说点什么来劝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从远处跑来一人,竟是那刘二子。他冲肖阳一抱拳,单膝跪下道:“启禀王爷,山庄的人喝下毒酒后,大多昏迷不醒,有少数顽抗的,已被击毙,其余人等,皆被拘禁起来。”

    肖阳微微颔首,从容不迫地下达命令:“你派人将他们押往刑部候审,再带兵围住山庄,不许任何人进出,若有硬闯者,杀!”

    他已不再刻意掩饰身份,霎时像变了个人,原先的闲淡清和俱都不见,代之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浑然天成的高贵与霸气,像骄阳一样耀目,又似冷电一般令人畏惧!

    林月儿死死地盯着他,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也不觉得疼。恨到极处,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又冷淡,又尖锐,笑得像一把刀,似要刺入人心。

    “月儿,你怎么了?”肖阳转首望着她,黑色的眸子渐渐染上忧色。

    林月儿脸色如白露凝霜,连声音都冒着丝丝冷气:“你把我拉出来,说什么有重要的话,原来只是不想让我发现毒酒的秘密。你这般做作,实在让我觉得可笑,可笑得很!”

    肖阳依然温柔地注视着她,像包容一个爱使性子的小孩一般,好脾气地,柔声说道:“你想笑就笑吧。我本不想骗你,只是你对毒药那么了解,恐怕一沾唇就会发现酒有问题,我不敢冒险,这才拉了你出来。”

    林月儿目光转厉,直直地逼视他:“东煌国的王爷我都知道,怎么从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王爷?是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大胆!”刘二子大声喝斥,“竟敢对睿王无礼!”

    “睿王?”林月儿疑惑地打量着肖阳,忽又摇头,“不,我见过睿王的画像,他怎会是这个样子?”

    肖阳挥了挥手,让那人离开,然后在脸上□□了半晌,轻轻一掀,一张精巧的□□就被揭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你虽精于易容,但这面具是由天下第一巧匠鬼谷子耗费数年心血制成,世上只此一张,恐怕连你也看不出破绽。”

    林月儿没有说话,她呆呆地望着那张脸,浑身的血液都已变得冰冷。

    眼前的人再也不是肖阳的模样,不,应该说比肖阳好看百倍。

    他的五官是造物者最精心雕刻的杰作,俊美而不失刚毅,若多一分,就会略嫌粗犷,若少一厘,便会失之阴柔。

    如果说肖阳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他就是璀璨夺目的明珠;如果说肖阳的沉稳令人安心,他的俊美就会让人心跳。他棱角分明的唇边常含一丝浅笑,令人如沐春风,望之可亲;灿若星子的眼眸却深邃难辨,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令人心生敬畏,不敢轻侮。

    这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正是东煌国的三皇子,睿王欧阳逍!

    肖阳是名扬江湖的侠士,欧阳逍却是威震四海的英雄。

    与北越一战,救东煌于危局之中;在朝堂推动变革,令东煌日益强盛;几番深入敌国,洞悉敌情;多次亲历民间,体察百姓疾苦……

    他的睿智,他的勇武,他的俊美,无不为天下人所称道,更有无数少女,偷偷藏起他的画像,将他视为心中的偶像。

    林月儿想起自己也曾对着他的画像,幻想有一天能与这个智勇无双的少年,来一场逐鹿天下的较量。她甚至幻想过他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的惊艳,幻想过他拔剑的姿态、说话的神情……

    然而,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是不是很讽刺?偶像和恋人合二为一了,她不但没有丝毫的喜悦,反倒加深了被愚弄的痛苦。自己是多么傻啊,无论欧阳逍,还是肖阳,你都当他们是盖世的英雄,谁知他却不过是玩弄花招欺骗你的卑鄙小人。

    她甚至感到了恐惧,当一个你熟悉并深爱的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你甚至不知道以前那个他是否真实存在过,抑或只是一个谎言编织的幻影,还有比这更恐怖,更让人心寒的吗?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起临行前哥哥的叮嘱:“在东煌,你一定要当心一个人。”

    “谁?”

    “睿王欧阳逍。”

    “他?我倒很想跟他较量一下。”

    “你万万不可小看此人!他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手下又多能人异士,我们在东煌的诸多眼线都被他一一铲除,损失惨重。这次派你去重新培植势力,你切忌不要被他发现。”

    “那我倒非要会会他不可,若能除了他,咱们北越也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千万不可莽撞,我只望你莫要落在他手中,否则……”

    “哥哥,你太小瞧我了!”

    “妹妹,我知道以你的聪明能干,应付其他人定是绰绰有余。只是此人……唉,连我都没把握能胜得了他,你最好莫要和他对上。”

    林月儿凄然一笑,哥哥说得没错,自己果然败在他手下,还败得这么惨,不仅输掉了苦心经营的一切,甚至连一颗芳心都葬送在他手中。

    她长叹一声:“这次你赢了,赢得很漂亮,只是我还有些疑问,能否请王爷为我解答?”

    欧阳逍唇边逸出微笑,越发显得俊美无比:“月儿尽管问,我对你不会再有任何秘密。”

    故意忽略掉他充满暗示的话,林月儿直截了当地问:“从一开始你就设下圈套,假装中计放走我,又让自己被我们擒住,好乘机潜入圣月山庄,是不是?”

    欧阳逍很干脆地承认:“是的。我义父擒住你们,本想拷问出你们的身份、目的及解药的下落,但每次一用刑,你那些属下就纷纷服毒自尽,我们甚至连毒药藏在哪儿都没能发现。”

    他顿了顿,见林月儿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知道她已视自己为敌,当然不肯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于是又接着往下说:“我们没办法,只好想出这个欲擒故纵的法子,故意外紧内松地制造假象,让你误以为我们防范严密,自然想不到我们会故意放你走。当你要玉祥斋的糕饼时,我就料到其中必有玄虚,于是让属下密切监视玉祥斋。没多久一个叫刘二子的伙计果然匆匆离开,跑去送信了。等他送完信回来,我的人便擒住了他,逼问出详情后,再易容成他的模样。那张掌柜急着要筹划如何营救你,竟也没发现此人已被调了包。”

    林月儿眸光闪过了悟:“难怪那刘二子武功这样高,原来竟是你的属下假扮的。”

    “他叫龙五,在江湖上也算一等一的高手。”

    “‘铁判官’龙五?”林月儿耸然动容,“此人以前也是名震江湖的一代枭雄,五年前突然消失了,没想到竟成了你的属下。”

    “不错,”欧阳逍道,“若非龙五做内应,我们的计划恐怕也难以顺利实施。肖阳随时都处于你们的监视之下,但刘二子是你们自己人,行事自然要便宜许多。”

    林月儿咬牙:“只恨我过于信任张掌柜,没想到竟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伙计有问题。”

    欧阳逍道:“事出突然,他与龙五接触的时间太短,一时也难以察觉。后来我得知你们要在玉祥斋多留一些日子,担心时间长了被张掌柜看出破绽,这才想办法迫你们离开。”

    林月儿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来永福客栈的孙掌柜是你们故意带走的,好让我误认为你们已怀疑我躲在乌木镇上。那些搜镇的官兵、帮众也是你下令调动的,送信的人自然就是那假冒刘二子的龙五了。”

    欧阳逍眼中现出赞赏之色:“这样复杂的事情,竟然一下就被你猜中了,月儿果然聪明!”

    林月儿根本不睬他,自顾自地道:“你们的确装得很像,甚至不惜牺牲帮中几十个高手的性命。”唇角勾起冷蔑的笑纹,“若论心狠手辣,天下只怕无人能比得上王爷你!”

    欧阳逍装作没听到她话中的讥讽,仍是温和地微笑:“你可知道押解你的都是些什么人?”

    “难道不是你们青龙帮的人?”林月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欧阳逍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这些人都是被我大皇兄暗中收买,或直接安插在帮中的密探。我花了近一年功夫,才将他们一一找了出来,这次正好借你们之手清理门户。”

    林月儿一愣,呆了半晌,忍不住叹道:“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骗得我们深信不疑,又借机铲除了政敌的势力,睿王果然好手段!”

    嘴上说着,心里却一片冰冷,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明,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落在他手中,自己还有扭转败局的机会么?

    她眼珠一转,忽又道:“想不到你跟大皇子竟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了,怪不得他会派陆海来追击我们,原来他们的目标竟然是你!”

    “我的身份虽然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但有了那些潜伏的暗探,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他们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大皇兄虽然未必能肯定肖阳就是我,但他宁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知道我被你们擒住,又失去了功力,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况且他知道月儿是朝廷要犯,顺便抓了你,便可立下大功,正是一举两得。”

    “你中了化功散的事,陆海又怎会知道?”

    “恐怕是张毅告的密。”

    林月儿大感意外:“青龙帮的总管张毅?他不是已经死在密林中了么?”

    “他没有死。”

    “这不可能,轩羽明明挨个检查过,他做事一向细心,绝不会看错!”

    “张毅有一独门武功,名叫‘龟息大法’,可以闭住呼吸,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此人十分机警,大概一发现有迷药便屏住了呼吸,假装昏迷,而后轩羽泄愤似的几剑也未砍中要害,他再运起‘龟息大法’,让你们误认为他已经死了。他却在无意中听到你阻止轩羽杀我,又让我服下化功散之事,等你们一走,他自然就立即跑去跟大皇兄禀报了。”

    林月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亲见一般,奇道:“你如何能肯定是他?”

    “我曾收到消息,死在密林里的青龙帮众的尸首中,唯独少了张毅一人。也唯有他才有机会死里逃生,再结合发生的事情来看,不难猜到原委。”

    林月儿仔细想了想,又摇头:“不对,从你被擒的地方到京城,至少有三日行程,而大皇子的手下却在短短一天后就赶到了,张毅断不可能这么快就见到他。”

    欧阳逍淡淡一笑:“三日只不过是常人的行程,若用飞鸽传书,只需半日便足够了。据我所知,离乌木镇不远处就有他们的一个据点,张毅只需赶到那儿,将消息用鸽子传给大皇兄,他再飞鸽传令,就近调集人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我们。也幸好时间紧迫,只能调用离这儿不远的“暗夜”,否则,若来的是“魅影”,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魅影?”林月儿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颇觉意外。

    欧阳逍果然如他所说,知无不言,当下便给她详细解说起来:“‘魅影’是大皇兄最厉害的一支队伍,人数比‘暗夜’少,战斗力却要强十倍。他们不仅能协同作战,每个人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想不到大皇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睿王的日子怕是过得不太安稳吧?”林月儿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大皇兄虽然厉害,我倒也不惧。这世上能让我过不了安稳日子的,也只有一人罢了。”欧阳逍笑吟吟地看定林月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林月儿却当他是空气一般,面无表情地说:“你告诉我这些,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她故意放缓声音,一字一顿道,“原来东煌国内争夺皇位的斗争已经这样激烈了,很好,很好!看到你们兄弟相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她果然笑了,笑得像一根又长又尖的刺,带着说不出的讥诮。

    欧阳逍照旧忽视她话中的恶意,恳切地说:“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让你误会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其实我——”

    “够了,”林月儿打断他的话,不耐地蹙起秀眉,“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已是你的阶下囚,你想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又何必顾忌我的感受?”

    “月儿,”欧阳逍眼中盈满深情,像夜色中朦胧的月光,带着令人沉溺的温柔,“如果这世上我还会顾忌一个人的感受,那个人就一定是你!”

    林月儿冷哼一声,无论欧阳逍说什么,都被她看作惺惺作态,是为了欺骗自己玩弄的手段,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想到他将自己骗得这样苦,她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我好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你!”

    欧阳逍看她一脸后悔莫及的样子,突然轻笑道:“月儿真以为能杀得了我?你以为我会不采取任何手段,就这样轻易置自己于险地?”

    林月儿一脸震惊地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笑起来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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