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提出的假设,或者说做出的预言,成功让树下的两人呆若木鸡。

    显然,谁也没有真正做好迎接张俞变成敌人的准备。

    作为石街首富,张俞从来不缺少在人们茶余饭后闲谈时的出场机会,关于他,关于他的三个儿子,关于他在上城区经历的一切……人们总会以轻佻的姿态去谈论张俞,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着彼此的财富差距,忽视着石街首富与一般人的区别,将他当作普普通通的隔壁大爷。

    但张俞终归不是随处可见的隔壁大爷,而是身价数十亿,生意网络可以覆盖到祝望以外,在石街数十万居民中位居顶点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投敌,其破坏力是远超人们想象的,因为人们从来也没想象过张俞会投敌。

    “所以你们虽然平日调侃他甚至暗地里人身攻击他,却都还默认他会对石街不离不弃?”

    王洛的尖锐问题,让两名年轻人同时陷入沉默。

    “然后,他明明主要产业都在上城区,石街资产占不到他总资产的五分之一,你们却坚持认为他的根在石街,他的成就理当然有石街一半?”

    “再然后……”

    石玥终于忍不住:“山主大人,你这个遣词造句,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赵修文也说:“我总觉得你在隐喻什么,却没有证据。”

    王洛摇摇头:“只是用你们年轻人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阐述事实,让你们提早有个心理准备。”

    所谓事实便是:张俞投敌已定,但对于他投敌的后果,石街显然是没预期,也没应对的。

    而就在此时,却听东厢房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王洛小兄弟,此事却容我唠叨两句。”

    说话间,一位灰坎肩、白衬衫的驼背老人推门出来,正是前半夜还在树下喝茶的孔璋。

    原来他到底年迈体衰,五罗青也提不起整夜的神,后半夜就打起瞌睡,于是征求了赵修文同意,在他房中小睡片刻。此时听到王洛的提问,不由惊醒,便主动现身来答。

    孔璋说道:“不防备张俞叛变,其实倒不纯是石街人过于天真,一厢情愿,实在是有两个不得不如此的原因。其一,一直以来张俞都想要跻身上城区,是上城区的人不肯接纳他。他的主要资产虽然都布置在石街以外,但本质上都只是浮财,上城区的人允许他发财,他才能发财,若有朝一日上面人变了心思,他辛苦经营的生意网络随时都可能翻覆。类似的事情,在过去数百年间确凿发生过,事实上石家就是第一个吃大亏的人。所以张俞才会将石街,而非上城区的产业当作根基。”

    王洛点点头,表示理解。

    孔璋又说:“其二则是,像张老板那般人物,若真的一心要跟着上城区的人走,我们也根本是拦不住的。石街的规矩从来都是软规矩,硬规矩在青萍司。因此,预想张老板投敌叛变,并没什么意义,反而平添彼此的生分……当然,眼下这個局面,这等解释未免过于绵软无力,小兄弟你就当听个故事罢。”

    王洛说道:“是个好故事,倒显得我有些过于苛责了。”

    孔璋摇头说道:“这种无奈心酸的故事,可着实称不上好故事,石街发展成眼下格局,有其历史成因;但石街人对自身处境过于天真,也是不争的事实。王洛小兄弟,今早之前,你虽然已笃定张俞投敌,但此事却未必不能有变数,张老板的态度未必不能有反复。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斡旋的余地了,为什么?”() ()

    石玥也问道:“是啊,张胖子和你说什么了?”

    王洛说道:“张富澜主要说了两件事,其一,波澜庄的确是瞄准了石街自治章而来的,他们笃定,一旦掌握石街自治章,便能有巨大利益,而张老板也能从中分一杯羹。算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

    孔璋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巨大利益?利从何来?”

    “此事不但张富澜不知,就连张俞本人也不能全然知晓,但这种细枝末节也无需深究,因为所谓利益无非钱与律。咱们只需假设,茸城乃至祝望金鹿厅,即将以石街为核心,展开战略级开发,届时海量资金源源注入,大律法也随之倾斜偏倚,任何身处石街,掌握石街实权的人都能鸡犬升天,便不难解释波澜庄如今的所为了。”

    树下几人只听得张口结舌,脑中念头纷乱不已。

    王洛拍了拍手,令几人回神:“现在就开始臆想自己日后得道飞升的美景,未免太早了。因为还有件事,虽然张富澜没有明言,却不妨由我在这里摆开来讲。那便是:要想得到这巨大利益,需要先将石玥在此地除名。”

    此言一出,三名听众如遭雷击,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化为片刻的空白。

    良久,石玥发出一声苦笑,却是无言。

    赵修文几次张嘴,却如被无形压力桎梏,发不出声音。这等大事面前,他再怎么义愤填膺,难以置信,终归只是石街一介租客,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孔璋则沉声问道:“王洛小兄弟,虽然你从不信口开河,但我还是必须多问一句,你确定吗?”

    王洛说道:“不然的话,波澜庄有什么理由急切地催逼张家,来针对一个有名无实的第一玉主?显然是因为石玥碍了事,不把她扫除出去,后面的战略大计便无从施展。”

    孔璋又问:“石玥何德何能,以一己之力阻碍到石街的战略大计?”

    王洛闻言不由失笑:“石家一直在以一己之力阻碍战略大计啊,他们触犯忌讳,被大律法所厌弃,以至于拖累了自家领地……这不是石街街头巷尾都流传过的轶闻吗?而其中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啊,石家在定荒年代立下赫赫战功,得尊主赐以殊荣,其后千年却不断衰落,以至于竟沦落到只余下石玥一人支撑偌大家族的余晖。而纵观石家历史,最不济也无非是石秀笙这种背信弃义的烂赌鬼。试问新时代有几个定荒年间的元勋家族,是因这种区区小事就败落至此的?这不是被大律法厌弃,还能是什么?”

    孔璋叹息一声。

    “若只是石家被大律法厌弃,那倒也罢了,但石家与石街却是高度捆绑的,石家败落,石街败落,曾经辉煌的灵溪古镇,沦为面目全非的贫民窟。而仅一桥之隔的地方,便是千年繁华。如此鲜明的对比,要说石街不是受了石家牵累,你信吗?”

    孔璋默然摇头,无话可说。

    “如今石街即将面临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翻身在即,增值潜力足以引来波澜庄这巨头的关注,届时石街人人都可能得道飞升……这种好事,若不先除掉石玥这被大律法所厌弃的不祥之兆,万恶之源,岂会顺顺利利?就拿近在眼前的例子来说,石玥刚刚还清了本地债务,重拾玉主头衔,立刻便有了食物中毒的事情,让整个石街都陷入危机。”

    说完,王洛带着温和的笑容,问孔璋道:“届时,若是张俞这般说了,伱打算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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