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没飞升吗?正文卷第章转当王洛提起故事的时候,白天心是真的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讲故事,这个时候?

    为什么!?

    在如今这个时代,哪怕是蒙学院刚刚接触通识教育的顽童都听过反派死于话多这句俗语啊!

    难道王洛这古修士竟是例外不成?

    毕竟,无论是红极一时的太虚蜃景,还是面向幼童的彩绘画本……但凡是故事,其创作中就永远不会缺少这类反派死于话多的桥段。

    因为故事的前中期为了能维持主角视角的叙事流畅,同时也是为了能有效设置悬念,同一时间段的反派的心理活动、布局算计等等都会被暂时藏起来。而到了最终真相揭晓的时候,为了能保证逻辑通畅,让观众能够接受剧情发展,就只能占用宝贵的反派台词,将前面的种种布局,在最紧要的时候娓娓道来。

    其中较为夸张的例子,创作者甚至能在一个刹那的镜头里安排上百字的文本,以至于本应电光石火间分晓生死的残酷战斗,竟被这些台词给生生拖成了回合制!

    但是,现实毕竟不是故事,反派不需要让任何人理解他的布局算计,更不需要让人接受合理性。相反,让人死的不明不白才是更显手段高明。所以……除非是为了拖延时间,否则在紧要时刻,着实没有理由浪费时间去讲什么故事!

    白天心之前东拉西扯,是因为他真的在拖时间,在等王洛入塔后,家族死士能悄然封闭高塔,再点燃塔内祭品,令熊熊烈焰一路焚至顶层……

    但王洛又是在拖什么?他现在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刹那间,白天心便思考了无数种可能,他右手掐指助算,将此前已无数次演算的谋局再次重启推演……从远在祝望的鹿悠悠,再到近在咫尺的赫平君,王洛所有能够求助的方向,都已经被他提前设下阻碍。

    而整个设阻的过程,其实比白天心最初预期的还要顺利。王洛此行月央,仿佛是真的被前线的压力逼迫过甚,以至于很多事都处理的非常仓促,以至于破绽百出。

    而即便是从料敌以宽的心态去分析这些破绽,白天心也自认处理得尽善尽美,至少在八方削福阵已经成功发动的现在,对方绝不会再有翻盘的可能了!

    所以……

    “所以,咱们来讲故事的序章吧。”王洛笑着,打了個响指,虽然伴随这个动作,他的双目开始逐渐涨红,手指也不由一抖,显然气血已经在逐渐失控……但这幅笑容落在白天心眼中,却仍是越发令人心悸。

    “序章的名字是,为什么你明明不想听我故弄玄虚地讲故事,此时却只能在原地掐指演算,然后投来惶恐不安的目光,而不是直接过来打断我……因为你做不到。这座高塔被你布置地太好,塔内重重机关法阵,杜绝了一切暴力的可能。便是昔日魔道三宗的战狂至此,也只能乖乖讲文明树新风。所以,我登塔的时候,明明与你近在咫尺,却奈何不得你。而你呢,同样也奈何不了我,只能听我这么讲下去。”

    王洛说着,咳嗽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之后便第一章: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答案是在你上门之前。还记得我刚刚问过的问题吗?那些被当做人质和削福阵祭品的石街老友,究竟是谁请来的?那其实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因为真正邀请他们来的人并不是你们月央人。老洪是被茸城总督韩瑛专程请往白钥城的。”

    白天心不由错愕,虽然他面色纹丝不动,但内心却已动摇。

    祝望人为什么要专门做这种事?难道说……

    “没错,老洪的出现,其实是一个示警,警告我布设八方削福阵的计划已经全面败露,很可能被人反客为主。因为在这个时点,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白钥城,这一点,白天心,伱能理解吗?”

    白天心当然没有回答,他就仿佛木雕石偶一般,强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以此来抗拒故事带来的变化。

    但王洛却清楚地感应到他在听,而且随着故事的推进,他还在不由自主地产生好奇。

    白天心拒绝不了自己的故事。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讲故事贴心地给他讲得明明白白。

    “老洪明面上出现在白钥城的理由,是赫家人花了高价专程请他出山,但茸城备战拓荒的那两年多里,随着石街地价上涨,老洪早就财务自由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赫家人的区区高价——当然,严格来说,他的所谓财务自由,在豪门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零花钱,但对一个勤恳一生的手艺人来说,他也的确早就没有继续辛劳的理由了。但他的家常菜馆,两年多里一直在石街经营得红红火火,既没有换去更繁华富庶的上城区,也没有乱开分店扩张,甚至没有给自己多加两天闭店休息的空挡。”

    “他每日忙碌的理由很简单:那些当年支撑他火起来的街坊们,若是想吃一顿顺口的老味道,总要有个地方。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专门为了给我谄媚,把老街坊们丢下不管呢?说到底,我和他又没多亲近,不过是当年在他店里打过几天工罢了。”

    王洛说着,也有些许唏嘘:“所以,老洪突然出现在白钥城,唯一的价值,就是如人质一般,成为八方削福阵的候补祭品——嗯,我知道这在你看来或许有些牵强,但我当年被人用此阵针对过,对此类变化最是敏感,所以在听说老朋友突然跑来白钥城开店,而且还特意甩开了石街的一众得力干将,孤身前来之后,我就隐约猜到这精心规划的大阵,多半是要被人拿来针对我自己了。”

    “如何?是不是觉得有些离谱?明明有那么多种办法可以示警,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么晦涩难懂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所有简单易懂的示警都已经被拦下来了,就像那张点亮了却没有出声的传讯灵符一般,失灵了。而老洪就是这最后一道保险,也是一招绝境下的妙棋,你们所有人都看到他来了,却没有人猜到他的到来,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向我传递最重要的信息,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但是,就靠着这一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老洪传书……白天心,你这鸠占鹊巢,窃取八方削福阵的手法,我甚至在白隍被人乱心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

    王洛说到此处,不由停了一会儿。

    因为此时随着八方削福阵被塔内的熊熊烈火助推运转,其压在王洛头顶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以至于他需要稍事喘息,才能积累出力气,将最后的故事讲完。() ()

    期间,一直站在角落的阵道宗师白教授,明显有些焦急,几次用眼神请示家主,是否可以行激烈之举,尝试打断这诡异的故事……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天心仿佛元神出窍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对外界的一切变化,都已经做不出反应。

    除了听故事,他已经别无选择。

    “那么,之后就是故事的第二章:我明知道八方削福阵是计,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如今这绝境中,我凭什么翻盘?答案是,凭你。你这两天倾尽一切在塔内设计绝杀之局,在大阵发动后,你本人必然拥有对此阵绝无争议的控制权,其他任何人都掠夺不去。这一点,旁边那位阵法宗师还专门做过强化。”

    王洛说着,目光瞥向那位冷汗涔涔的白教授,笑道:“设计手法很高明,我明知道阵中有鬼,却一时都没看出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多亏了你,现在我只需要让白天心临阵倒戈,这世上就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掌握八方削福阵了。”

    之后,王洛逐渐收敛笑容,沉声开口。

    “白天心,弃阵。”

    下一刻,那泥塑土偶般的白家家主,忽然僵硬地点头应道。

    “是,主人。”

    顷刻间,高塔发出隆隆的震颤声响,仿佛在经历着无形巨力的扭转,以至于痛苦不堪。作为临时被选中的大阵阵眼,定荒高塔被人用这般异常粗暴的方式启动大阵,又骤然急停,照理说该当场爆裂……而纵使这座高塔历经北域商团两年祭炼,已有仙宝之资,一时间也显得不堪重负。

    但最终,随着震颤逐渐缓和平息,塔内熊熊燃烧的八方削福大阵,终归还是被强行刹停了。

    从门缝中不断渗透蔓延来的黑色烟雾,已化为沁人心脾的湿润暖风——高塔已自动启用了灭火、去污的程序,将所有焚烧的痕迹快速扫去。

    同时,王洛七窍中流淌出的血丝,也在随之倒流回去,被大阵压得一度凌乱的气息,再次如渊渟岳峙,呈现出令两位白家人远远无法企及的稳固和高大。

    而白天心,则猛地从口鼻中喷出一腔黑血,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尿泡一般萎靡下去。

    虽然绝大部分阵法的反噬之力都由高塔代为承担,但仅仅是些微余波,也足以将其重创。

    当然,能在那样蛮横不讲道理的阵法操作之后,还保住性命,已经是这高塔的庇护功能惊人,外加白天心自身修为根基扎实的结果,可谓万幸……但一旁的白教授,却在黑血落地的刹那,脸色变得无比惨白,甚至站立不住,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

    因为那污血中,赫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荒芜气息!

    “呵,呵,化,化荒……化荒!”

    老人凌乱不堪的呢喃声,让王洛点头微笑。

    “答对了,正是化荒。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将堂堂仙盟要员转化成荒芜爪牙,其实严格来说,引人化荒的过程里,讲故事并不是必须的,但对初学乍练的人来说,这些繁琐的仪式感还是不省的好……总之,事情算是出乎意料的顺畅,可见白天心你还真是颇有化荒的资质。”

    白天心跪地叩头:“主上谬赞,愧不敢当。”

    王洛摆摆手:“我不喜欢这套包衣奴才的模板,换得正常一点。”

    白天心于是又起身,恭敬地低头:“是,王山主。”

    “嗯,先这样凑合着吧,如何在确保对上绝对忠诚的情况下,维持原有的人格和智力,还需要慢慢探索……而现在,白教授,你怎么说?要不要过来同乐啊?”

    伴随再一次的微笑,白教授只感到面前仿佛张开了通往幽壤孽土的凶门,刹那间一切理智都为之溃散,只化为一声绝望地低吼。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定荒高塔呀!”

    王洛于是耸肩失笑:“是啊,这里是白钥城,乃至月央北域最坚定的反荒芜核心所在,也是荒芜最不可能接近的所在。所以你们那万无一失的计划里,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如何在这里应对化荒之术的威胁,不是吗?好吧,这么说其实并不公平,因为别说你们,整个仙盟,也都没把我这以荒毒入丹之人当做荒魔来看待。每当我使用荒芜的力量时,无论表现得与一般荒魔有多么相似,术法看来何等骇人,人们也都会自然自发地找到理由为我开脱,说什么古修士有特殊性啊,灵山人不可同日而语啊,甚至还有人认为师夷长技以制夷也未尝不错的。全天下的人都在盲目,你们又如何能清醒呢?”

    “当然,也无需自责,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来自大律法的包庇,会让每一个仙盟人都不知不觉间被误导……不过,这就不是今天的故事需要讲的问题了。好了,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咱们就该回归正题了。白天心,入阵。”

    已全然被炼化的白家家主,默然点头,而后站到了末离镜的背面,而那也是本次测试程序算定的,他应该所处的位置。

    经历过一番波折后,仿佛一切都终于能回归正轨。

    待白天心站定,王洛则将神识沉入高塔,观察起了大阵变化,一时不由摇头。

    经过刚才那一阵激烈拉锯,这座定荒高塔尚且能禁受得住,甚至连裂纹都没绽出来半个,但八方定荒大阵,却俨然有了损伤。

    并不严重,可谓白璧微瑕,但本身这大阵就尚未完工闭环,刚刚只是被强行催发拿来镇压王洛。此时有了损伤后,距离能诛杀真仙显然就差的更远。

    但是,对王洛来说,这就足够了。

    从一开始,他也没打算能毕其功于一役,毕竟他要诛杀的对象,并不是远在荒原深处,被层层法宝、大阵严密保护着的。

    而是胆大包天到了亲赴仙盟领地之内,客场作战!

    所以,王洛根本不需要一击制胜,只要让白澄师姐削弱到一定程度,她在拓荒前线玩火就必会烧死自己!

    仙盟拓荒,从来不是少数人的单打独斗。

    所以,此时也无需再等,以免夜长梦多。

    “白天心,启动大阵。”

    “是。”

    下一刻,八方削福阵再次被激活,而这一次,它已完全锁定了正确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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