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没飞升吗?正文卷第章可能为什么要把自己强绑在仙盟上?

    白澄的问题,在王洛看来着实有些呆。

    因为对王洛而言,出身和立场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

    此世苏醒的那一刻,他已然仰躺在灵山定灵殿中——按照行政划分,该处非常明确归茸城管辖,可谓确凿无疑,毫无争议的仙盟地界。

    那时候,他头顶是冥冥中庇佑亿万生灵的仙盟大律法,身下灵山则是仙盟最宝贵的历史遗产之一。而身旁,还有师姐留下的一本魔改版飞升录,直接将灵山山主的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

    之后,他沿着灵山山路缓步下山入世,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来自仙盟的外山门后人石玥。之后,他跟着石玥,在茸城经历了一段相当愉快的市井时光,还结识了不少朋友。至于这古修士的身份,几乎没有为他构成任何麻烦,反而让他拥有了在一个讲求众生平等的世界里,能够不那么平等的特权。

    然后,在整个过程中,荒原上的人在哪里?

    白澄师姐,你那时候又在哪里?

    仿佛是看穿了王洛心中念头,白澄也不由失笑:“原来如此,你现在已经完全以仙盟人自居,毫无保留地站到大师姐那边去啦。呵,不愧是大师姐,明明平时闯祸比谁都多,可是人们总是会不由分说地信任她,跟随她。”

    对此,王洛不得不稍作分辩:“其他人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就我的情况而言,大师姐几乎算我半個养母,站在她那边并没什么不妥吧?”

    白澄闻言,似乎颇感惊异:“养母?你是指偷吃师父的灵丹,然后将丹屑抹在你的嘴角,企图嫁祸的养母?还是指,被师父以捆仙锁牢牢锁住手脚不得动弹,于是便怂恿你这个未成年帮她画本子的养母?”

    霎时间,王洛只感到神思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中,但很快他就从回忆中苏醒过来。

    “所以,白师姐……”

    只是,没等王洛把话说完,白澄就沿用着那轻松的语调,继续说道:“……又或者是指,亲自为秦牧舟的谎言作保,骗我将新天庭一众仙人引来白家,而后一网打尽的那个……养母呢?”

    王洛心中一沉,与白澄那须臾的快乐叙旧时光就此终结。

    这个话题,终归是避不开的。

    事实上,王洛在听到白澄师姐的那段故事时,心中就已经隐隐有所悟了。

    她的故事中,有一个非常不合理的省略:她讲到,天庭坠落时,她和秦牧舟各为其家,已经形同决裂。但秦牧舟忽然找到她说,自己愿意回心转意,举家来投,于是她信以为真,为其打开了白家的大门,引来了象征屠戮的血与火……但是,白澄和秦牧舟,并不是那种有了爱情就可以把大脑排出体外的笨蛋道侣。相反,两人恩爱之余的勾心斗角,谋略算计,向来是彼此都颇为享受的情趣,同时也是灵山上不可多得的好戏。

    帮白澄指认双修中被采补过甚,肾水虚乏,以至于不得不借口尿遁的秦牧舟的避难处,又或者帮秦牧舟改造他那颗造型膨胀炸裂的双修至宝角先生,一向是灵山人的日常闲趣……总之,就王洛的经验而言,他很难想象秦牧舟师兄心怀恶意的谎言,能够瞒过白澄师姐的眼睛。

    是的,爱人回心转意,是爱情中最可贵的浪漫,但越是可贵,才越是要谨慎……这个道理,是白澄师姐亲口传授给王洛的双修秘诀呀。

    “小师弟,你可要记得,如果一个男人,忽然为你采来了你最爱的幽壤牡丹,为伱求来了你一向喜爱的得一寺的禅师墨宝,又在你们七十七年前尽享浪漫的地方,为你鼓瑟吹笙,演绎仙家妙曲……你就该知道,他其实本意是不想交今晚的公粮。”

    虽然对于当时还处于懵懂之年的王洛来说,为什么会有男人找他交公粮着实是不解之谜,但白澄师姐和秦牧舟师兄间那特立独行的笃诚爱情,已经让他铭记至今。

    所以,秦牧舟做出如此重要的决断,白澄真的没有怀疑过,检验过?

    还是说,某人在其中发挥了并不那么光彩的作用呢?

    “嗯,你猜的没错,当时秦牧舟要我找天庭讨特赦时,是大师姐亲自来向我做得担保。她说……虽然她与天庭已势同水火,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但她着实不忍心见到灵山上最可贵的一段爱情最终以如此悲剧收场,所以她愿意成全我们两人。她还说……”

    叹息声中,白澄的话语,仿佛将王洛带入千年前,身临其境。

    “秦牧舟自从意识到与你在仙荒之别的立场相左,就日日神不守舍,长吁短叹,而每次吁叹,不单要随机抓路过的受害者听他倒苦水,还要在真情流露间,流淌出近乎剧毒的真仙‘情殇’,搞得仙盟驻地鸡飞狗跳……这样的废物,仙盟实在消受不起,还是小白你来认领吧。”

    片刻后,白澄笑了。

    作为意识中的投影,这道笑容,却仿佛是融化玄冰的暖心阳光。

    也是……王洛记忆中的,白澄师姐应该有的样子。

    但白澄却用这样的笑容说道:“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她。你应该记得,我当时虽然最爱的人是秦牧舟,但最信任的人却是师姐。我当年明确心意,要与牧舟携手共度终身时,是大师姐的支持让我彻底下定的决心。而我与牧舟一度放弃升仙,决意在红尘中轮回,也是因为大师姐说,天庭未必好……所以,当她那么说的时候,我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都放下啦。”

    温馨的笑容下,白澄的话语,却让王洛只感到浑身的经脉都在抽搐。

    这番话,难以置信,却又让人不得不信!因为它的确很好地解释了白澄的大意,也符合鹿芷瑶在大事上认真时那不择手段的冷酷无情。然后,它还能解释另一件事,一个让王洛都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什么鹿芷瑶亲自带队编织的大律法,却近乎对白澄形同虚设?为什么她亲自留给自己的飞升录,却会被白澄劫持通讯?

    因为……

    “大师姐虽然手段毒辣无情,但她内心深处始终都有一杆计量分明的秤,又有一面澄净无暇的镜子。做过的事情她从不会忘,事情的对错她从不会含糊。然后,她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卑鄙恶毒,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记录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篡改更替的地方。嗯,她将对我的亏欠计入了大律法。所以,这对天庭群仙而言如同剧毒的天道法则,对我却格外宽容。甚至在我眼中,被仙盟的调律师们层层叠叠加固的周密禁网,也根本是破绽百出……”() ()

    最后,白澄以又一次叹息,结束了这段令人无法置评的故事。而随着故事的结束,她这份投影再次变得冰凉刺骨。

    “所以,王洛,你所盲目追随的‘养母’,已经再不是那个带领我们灵山人嬉笑,值得我们追随的大师姐了。她……主动站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对立面,而你,并不应该和她绑定在一起。”

    这句话,却是让王洛心头不由一跳。

    “所有人的对立面?白澄师姐……就连秦牧舟师兄当初都站到了你的对立面,你又是如何能代表‘所有人’的呢?”

    白澄反问道:“秦牧舟为什么会站到我的对面,你难道猜不明白吗?他当年为家族所累,而秦家却是被大师姐亲自说服,成为了仙盟的奠基人。”

    至此,王洛终于无话可说,只余下一个问题。

    “那么,恕我失礼,白澄师姐……你的故事,固然说明了鹿师姐她当年行过卑鄙狠辣之举,但她做事的手段从来也不以温良著称,她在与人为敌时向来都卑鄙狠辣,你的故事,只能证明鹿师姐那一刻真的把你当作了不择手段也要除去的敌人。至于如今大律法对你的纵容,或许也只是一时的无奈妥协。这一切都不能说明,我有理由选择背叛大师姐,转投到你那边。毕竟……”

    王洛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澄突兀打断。

    “毕竟也可能是我咎由自取,对吗?嗯,我承认,即便是相较于大师姐,我也从不是什么令人无条件信服的道德圣人,你信不过我并不稀奇……但是,师父呢?”

    “什么?”

    白澄淡淡道:“师父呢?他救你于生死关头,亲自为你点化仙缘。虽然其后多年,他忙于闭关升仙而无暇亲自照料你,但……”

    “不要说这些废话!”

    霎时间,王洛的情绪不受控地爆发。

    尽管他早就知道,与白澄师姐的对话,决不可失去冷静。

    尽管他早有觉悟,与白澄师姐的“战斗”,必要时时谨慎,步步算计,容不得半点大意马虎,更不可接受意外。

    但这一刻,王洛的确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

    师父宋一镜……那是他真正的逆鳞!

    尽管从记事开始,大部分时间里,宋一镜都在自家的洞天福地,一遍遍地磨砺仙体,以求能无暇飞升。有时候一两年才与王洛见一次面。

    但在王洛心中,宋一镜的地位是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动摇的。

    他是引领自己踏入仙途的启蒙人,是虽未常伴左右,却能如日月星一般遥相守望的参天大树。

    如果说师姐鹿芷瑶的“养母”称号,只是个加引号的戏谑之称,那么宋一镜……

    “赤诚仙祖陨落后,师尊宋一镜,一度被群仙推为新天庭的继任之主,据传他当年初入天庭,便以无暇飞升之姿惊艳了群仙……纵使天庭中不乏资历远在他之上的灵山先祖,但人们却宁愿追随一位无暇的后辈。只是,师尊那样的无暇真仙,最终却死在了鹿芷瑶手上……”

    “白师姐!”

    伴随王陆的暴怒,白澄暂时停下了故事,却只是丝毫不意外地摇摇头。

    “你暂且不信也无妨,但此事你可以拿去问大师姐本人,她不会抵赖……至少在你面前,她应该不会。”

    王洛闻言,不由紧闭起了双眼,用尽一切力量镇压下那宛如山洪奔涌的绮思杂念。

    良久后,王洛才以冰冷的语调问道:“师姐要如何才能杀得死师父?”

    白澄说道:“的确非她亲手所为,她虽然惊才绝艳,但从来也不曾正面赢过师父……所以,她的选择是兄弟阋墙,她说动了宋一鸣,令兄弟死斗,最终同归于尽。那个画面你应该看过,就在那部精心涂脂抹粉过的太虚蜃景中。”

    轰!

    王洛好不容易聚拢的冷静,在这一刻几乎灰飞烟灭。

    那一幕,他当然记忆犹新!

    不久前,月央人耗时近两年的史诗蜃景在茸城首映,而开篇宋一鸣陨落的画面,简直像是用刮骨刀在跳动的血肉上冷酷刻画,让人想忘也不可能忘掉。

    本以为,那只是剧组为了博人眼球,故意在红线边缘来回踩踏,但是……

    白澄又说道:“有些事,大师姐是不屑于藏,也没办法藏的。或许对她来说,巧使妙计一举解决了两大仙盟隐患,是经过千年也无有褪色的辉煌成就……”

    王洛猛然打断道:“也或许是你在用断章取义的方式离间我与师姐!退一万步讲,就算刚刚的每一件事都确凿无疑又如何?!每一件确凿的事实都可以用一万个理由去作反向的解释!比如师尊真的是被你们推举为天庭新主吗?有没有可能他早就被群仙炼为提线的傀儡?!因此与他情同手足的亲兄弟宋一鸣才会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让他安息!”

    白澄愣了一会儿,忽然轻笑道:“是啊,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你……真的继承到了大师姐的一些本事呢。但是,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每当你提出这样一种可能的时候,都必然存在着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可能。所以,你为什么要在明知道有其他可能的情况下,依然将自己绑在鹿芷瑶身边呢?你有见识过天之左的景色吗?有想过,在那片被你们称为荒原的地方,其实还有许多你真正的知交故友吗?”

    “……”

    “我并不是要在这里让你立刻做出选择和判断,但是我需要你明白,至少对于你来说,天之左右,从来都是可以选的。”

    然而,就在白澄见到王洛意识动摇,想要追加补充的时候……

    这片私密的意识空间,忽然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舌灿莲花的表演,就到此为止吧……白澄!”

    伴随声音的响起,一道耀白色的身影突兀点亮了视野。

    鹿悠悠,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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