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一凛,赶忙道:“既然已经知道王公子包藏祸心,不如等他痊愈后请离别院,如此也不落人口实。”

    沈沉碧笑着摇了摇头:“没意思。”

    “大小姐是想……”

    “他们搭台唱戏,上赶着为王汀圆谎,我何必辜负苦心?”她意味深长,“阿欢那般淘气,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管教,霍管家不懂吗?”

    她对着烛火看高莹的手指,即便最微末时,这位高家的大小姐也不曾吃过苦,一双手保养得纤细嫩白,指间一枚翡翠戒指,衬得富贵无双。

    再一想那三根凄惨丑陋的断指,她忍不住轻啧:“可真舍得。”

    今日到底没白来,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王汀身上,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虚幻的世界在为王汀与高莹的爱恨情仇铺路。

    她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小事。

    遣走霍明,沈沉碧又在暗室中坐了许久。

    没有人打扰她,清冽的茶香能让思绪更加清明。

    赵为不惜断指也要圆上惊流截杀高欢的谎言,是为了让高家欠下王汀的人情。

    他们接近高莹,是为了……钱?

    高家除了偌大的家业,还有什么可图?

    那用得上大笔钱财的地方……

    沈沉碧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忽然了悟。

    根据她来日的观察,确认这不是虚构的年代。时间能追溯千年,乱世前最后一个王朝——姜氏。

    末代的君王骄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揭竿而起者不尽其数。

    京城看似歌舞升平,但在远一些的地方,藩王割据,起义军也在不停壮大。

    战争是最烧钱的玩意,高家家财无数,还只有一个寡居的妇人与不谙世事的读书郎,看着再好拿捏不过。

    赵为的将军需要这笔钱去打仗,所以军师出了一个馊主意。

    她倒想看看,王汀要如何谋心。

    若是堂堂正正坐下来谈交易,说不准她还愿意观摩一下那支起义军的实力,砸点钱免去麻烦。

    但若是想施展一些下作手段——笑话,她又不是真的高莹,什么世面没有见……

    沈沉碧屈起的手指一顿,忽然皱眉。

    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恶魂不会无的放矢,西照茶楼的那出戏,叙说的莫非就是高莹与王汀的旧事?

    那高莹日后会进宫做妃子?

    这又是为什么?

    沈沉碧按了按眉心,实在琢磨不透恶魂的用意。

    接下来,她是应该扮好高莹,同王汀缠缠绵绵互述衷肠,还是另辟蹊径免于重蹈覆辙?

    如果选错了,兴许又要重新再来,这耽误的时间便长了去。

    沈沉碧觉得烦躁,枯坐了好些时候也依旧思索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先回高家。

    恶魂始终不愿露面,她只能频繁接触王汀,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线索。

    经过多日的休养,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沈沉碧带着药膳踏进小院时,少年正站在支摘窗前,一袭月白长袍,墨发散着,在瑟瑟的秋风中徒添伶仃的可怜。

    也不知道院里那株枯死的海棠树有什么好瞧的,回回来,回回看。

    沈沉碧心底嘀咕着,面上却和气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我叫小厨房熬了汤,才给阿欢送去,你也尝尝罢。”

    婢女舀了一小碗汤递过去,王汀低声道谢。

    见他慢慢喝完,沈沉碧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道:“这世道越发艰难了,小厨房今日报账,说鸡蛋都贵了两文钱。眼见要入冬,京城物价却飞涨,左不过是因为外头到处打仗,没个安生。”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听阿欢说,你走南闯北,见识多,能否同你请教一二,眼下这情势,我高家该何去何从?”

    王汀一愣:“高娘子日进斗金,为何烦忧?”

    “乱世将至,外面的人瞧着高家风光,但我实在能力有限,这泼天的富贵于我而言,便如三岁孩童捧金过市,守不住财便也罢了,最怕连人也守不住。”

    王汀垂眸沉默,衡量片刻后,试探着问道:“回蜀中如何?”

    “怎么说?”

    “蜀地暂且平安,就算日后起了战火,其地势易守难攻,也是个绝佳的避战之地。”王汀道,“只是不知道高娘子是否愿意舍下京城的富贵了,毕竟山长水远,路上不平,需得轻装简行。”

    回蜀中确实是高莹最好的选择。

    再一次投奔外祖家,却不再是当年形若丧家之犬的可怜姐弟,这些年积攒的财富足够他们在家中挺直腰杆。

    但这个建议……是出自王汀本意吗?

    沈沉碧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

    少年赤城又坦荡,眉心深锁的担忧不似作伪。

    她再次试探:“可这一路,风险未免太大了。”

    到处都是流民与劫匪,高莹如果能早半年抽身,路上会太平许多。

    王汀轻咳了一声,抬起眼认真道:“高家姊姊,你若信得过我,我愿意效劳。”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救了阿欢,我们姐弟已欠你良多,而今你身子尚未好全,又要奔波,实在不妥。”

    他目光落在汤碗上,唇边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是我愿意的。”

    他道:“阿欢是我同窗,这些年承蒙他照顾,走一趟也不麻烦。”

    他眸中的情绪令沈沉碧心悸。

    她不曾与人谈情,却也见过有情人的花前月下,眼波流转处皆是生死相许的坚定。

    王汀,如是。

    什么时候?

    沈沉碧捏紧了帕子,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强作镇定,继续道:“那便劳驾了,家中事务繁杂,清算起来颇费功夫,虽这般商定,短期内未必能启程,王公子大可住下安心养伤。”

    王汀弯起眼睛笑:“好。”

    沈沉碧起身,走出院子后又折身回来,隔着支摘窗问他:“家国堪忧,我于盛世时敛财,又于战乱时避祸,会不会很没有良心?”

    “为何这般想?”王汀答得很快,“战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只保全自己与家人而感到不安。”

    “那你呢,要留在蜀中吗?”

    王汀神色浮现出一丝挣扎,许久后摇了摇头:“大丈夫当以家国为己任,姜氏大厦将倾,暴君逆天而行,气数已尽,我会投军,为扫清这世道的不公敬献绵薄之力。”

    沈沉碧心中一凛,追问道:“藩王与起义军无数,你可有意向?”

    王汀抬起眼,认真道:“前段时日收到同乡的邀约,他在红巾军中做军师,听说将军是个爱兵如子的好人,我想去看看。”

    竟然……真的问出来了。

    沈沉碧不可置信,好在支摘窗只是半开着,遮去她大半面容,不叫里面的人看见她的神情。

    勉强定了定心神,她玩笑般问道:“起义可是大罪,你就不怕我告密吗?”

    里头一静,忽然响起剧烈的咳嗽声,而后婢女惊呼:“大小姐,他咳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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