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被放置在掌心,圆润的一小团,微微发凉,沈沉碧好奇地戳一戳,光团便凹陷下去一小块,像极了可口的元宵。

    踯躅把脸蛋垫在桌案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祂,差点变成斗鸡眼,好一会儿才甩甩脑袋回过神来,提醒沈沉碧:“这东西似乎已过了九重鬼门,经受孟婆汤与九位圣女洗礼,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轻易不能碰,免得沾染污秽。”

    沈沉碧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小声补充道:“没有说郡主有污的意思……”

    “我知道,是指俗世烟火。”她道,“这东西难伺候,尹真认罪,自是不可能复生尹栀栀,但留在我这,也是实在是块烫手山芋。”

    踯躅想了一下,在乾坤锦囊中摸了许久,终于端出半只破碗。

    她郑重地摆在桌案中,沈沉碧蹙眉:“你怎么什么破铜烂铁都捡?”

    踯躅先天有缺,她发芽于栖梧山被蛇妖占领的年月,毒雾弥漫,若非闻眠灭杀蛇妖后将她随手栽在酒珵里,她根本无法存活,但毒雾到底影响了她,令她在修行一道上格外艰辛。

    离开栖梧山后,广袤的天地间处处都是能随手碾死小妖的高手,她能存活至今,全仰赖她随手捡破烂的好习惯。

    像她这样的小妖怪,没钱没门路,寻常保命护身的法器见都见不到,更别提拥有。但全须全尾的不好找,高手们不要的破烂玩意却还挺多的。

    她会在他们打完架之后偷偷摸摸打扫战场,然后吭哧吭哧全放进锦囊里。

    折损的法器对那群有钱修士来说是废物,但对她来说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后来便养成了习惯,纵使与沈沉碧相识后得了庇护,再也不怕出门就被一掌拍死,但多捡点总是好的。

    她肃起脸:“郡主莫要胡说,这不是什么破碗,是三千年前一位圣僧留下的金钵。圣僧坐化后,这法器便在三界里失去了踪迹,我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一处山洞里捡到。据传这金钵累积万世功德,能养生魂。”

    “金……的?”看着那半只沉积着泥垢的黑碗,沈沉碧不可置信。

    “就是金的!你看这,这!”踯躅用洁尘术洗掉最外层的污泥,指着上头的纹路道,“圣僧曾以一身退万军,保护了乌梦江以南的百姓,凡民奉他的法器为神物并记录在册。这个花纹我见过,决不会有错!”

    “别是仿品。”

    “你怀疑我的眼光!”踯躅哼唧,三两下把金钵清洗干净,重新放好,“喏,把祂放进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沈沉碧便将尹栀栀丢给她:“既如此,祂就先归你管了。”

    踯躅手忙脚乱地用金钵接:“我一定会将祂保护得很好!”

    “不过——”她话音一顿,忧心道,“冥界丢了生魂是一定会查,现在没发觉,不表示他们永远都不管。就我所知,九位圣女铁面无私,是曾聆听过神谕的守门人,若她们追来,会是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沈沉碧扬眉:“魂都在这了,我们还能怎么办?穆月成能入九幽如入无人之境,我可不行,你行吗?”

    踯躅摇头:“或许……”

    她想到山门前沈沉碧的警告,终是咽下后半句话,抱紧半只金钵道:“我再想想办法。”

    沈沉碧便没再管了,沈瑜不去瞧姑姑筹办春日宴,日日来揽芷院缠她,听闻可以开她的小金库,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往日她里只知东西多,却从未进过里头,陪着沈瑜逛过后,禁不住咋舌。

    南郡那边都是她自己敛来收藏的,北都这头便全是这些年文合帝同皇后还有沈游送的,她不在,东西便都由姑姑归整,每月送抄录的副本过去给她过目。

    沈瑜摸着下颌蹲在一株巨大的红珊瑚前,估算它的价值:“你说,这以后要是浪迹江湖,把它卖了能筹出让我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钱吗?”

    沈沉碧简直无奈:“堂堂一国公主,怎么总是想着钱,皇伯父和皇伯母可没苛待你。”

    “你不懂,”沈瑜大手一挥,“我这是在为以后出逃做准备。”

    “出逃?”沈沉碧震惊又疑惑。

    最近几次见沈瑜,她都是一副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什么非要私自离宫的理由。

    “因为母后最近在给我相看各家公子了,”沈瑜垮下脸,“我才十七岁,正是享乐的年纪,为什么要嫁人?”

    “可定了亲,就可以离宫建府了,你不是一直嫌弃宫中憋闷吗?”

    “那也不能摆个驸马在跟前啊。”

    沈瑜爱自由,分明在皇伯母身边长大,却学不来半分端庄守仪。年幼时皇伯母觑着她俩同左右玩笑,要不是阿满娘胎里便带着病,本宫都要以为抱错了孩子,阿瑜怎生比她皇兄还皮实?

    与后宫约束相较,似乎嫁人后的规训更为可怕,纵使贵为公主,也要守世俗的礼节。这便也罢了,万一遇人不淑,驸马一家子都是厉害的,以沈瑜的心性,怕是会吃亏。

    她不想嫁倒也在常理之中。

    沈沉碧将挂在珊瑚上的一颗夜明珠取下来递给她,笑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保管你一辈子自在无忧。”

    沈瑜眼睛一亮:“什么什么?”

    “出了北都城,去乌梦江对岸,我写信叫人接应你。山高皇帝远,你爱怎么玩都行,投奔了我,定不叫你风餐露宿。”

    回应她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不待她反应,沈瑜便松开手,笑嘻嘻道:“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不过我倒不急,母后疼我,会好好挑一阵子,但你不同。”

    她肃起脸:“你我同龄,母后为我相看,定然会提醒父王你也是未嫁之身,你的婚事可比我难多了。我兴许还有得选,你却……”

    “不必忧心,”沈沉碧笑笑,“他们也是疼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明白即便文合帝不拿捏她的婚事,朝中人也未必愿意她随意嫁娶。

    沈瑜提醒了她已到嫁娶之年,也许文合帝在下诏让她留居北都时已有了想法,看来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了。

    从库房出来,沈瑜将手背在身后,探着身子问她:“明日结诗社,你会来的吧?”

    “我又不懂……”迎上她期冀的目光,沈沉碧顿住,改口道,“忙完便去。”

    沈瑜兴高采烈地走了。

    第二日王府很早便热闹起来,既说是春日宴,规模便不会小。但起初只是沈瑜同几个交好的姑娘作诗闹着玩,后来一人带一人,竟召了北都大半贵女。

    沈沉碧到时,人早已齐了,沈瑜执意要等她来才开宴,贵女们便不聚在一处,各自拉了好友逛园子,陪在沈瑜身边的只有几位眼熟的姑娘,见她来,纷纷起身行礼。

    沈瑜为她一一介绍,而后吩咐女使去请其他人。

    这一回赴宴的姑娘比去年格外多一些,大多是听闻要在王府举办,家中父兄拖了关系塞进来的。

    沈瑜曾问过她的意思,沈沉碧倒无所谓宾客多少,东道主是安平公主,这些人算盘打得再响,也不敢随意扫沈瑜的兴,她都不在意,她何必置喙。

    众人前来见礼,但见她面色淡淡,便收敛了些热络,拘谨起来。

    同为贵女,郡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她凌驾权力之上,连在家中颐指气使的父兄都要对她俯首称臣,她目之所及,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景色。

    待她,当如敬君。

    沈沉碧打眼一扫便知她们心有顾忌,于是开口道:“你们只管去玩,不必管我。”

    沈瑜身边的贵女忙接话道:“今回我们以兰为题,郡主献一对玉如意当彩头,各位可都要用些心呐。”

    立即有人道:“从前都是时薇拨头筹,我们争第二第三,彩头什么的只能看不能摸,没意思极了,这一回我可不让了。”

    提及萧时薇,沈瑜面色有一瞬黯然,但她很快便笑起来:“往年也不见你争上游,你若能作出好的,我另外赏你。”

    听闻此话,那名贵女当即惊喜地起身同沈瑜道谢。

    有人不忿,笑嗔:“公主也疼疼我们罢,她同自己比,我们可是与一园子的姐妹比。今儿个苏家姑娘也来了,我是没把握从她们手里争东西的。”

    沈沉碧一怔,苏家姑娘?

    说的是晋国公府那两位罢,沈瑜交友不忌,能与长宁伯府的大小姐做手帕交,自然不会排斥她们。

    听说国公府三小姐苏怀笙是位很古怪孤僻的才女,她同她二姐苏怀清截然不同。

    苏怀清似乎更被寄予厚望,如同提线傀儡般被国公府推出来做长袖善舞的美人,苏怀笙却被她姊姊保护得很好,私底下是个天真浪漫的性子,见生人却不愿笑,曾在宴上当众与侯府的小公子起过口角,坏脾气的冷美人名声自此远扬。

    她很少赴宴,来了也是一个人呆坐着,旁人同她说话,她会应,但极疏离。

    沈沉碧同晋国公针锋相对,却对这位三小姐抱有很大的好奇。

    话本上说她一类的,都是痴人。痴人玲珑剔透,若能相交,必然可以收获观世的奇妙感悟。

    她的目光在作诗的姑娘中流连,而后慢慢顿住。

    她偏头问沈瑜:“她是谁?”

    沈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花荫下一个穿红衣的姑娘,仰头赏花的眼神空茫一片,仿佛没有落点。

    姑娘生得秾艳,红裙墨发,与淡粉的花相映,衬得她不落俗,反倒出尘极了。

    沈瑜眼底惊叹一闪而过,答道:“她就是苏怀笙呀……奇怪,她从前不穿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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