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碧自是不知道京兆府尹并不相信她能破案,大抵今夜在场的人都不会相信。

    毕竟他们是人,案子沾了怪力乱神,岂是人能侦破的?

    再说,侦破了又能如何,元凶手眼通天,抓不到的啊……

    回了揽芷院,容毓姑姑竟意外地没在院中候着,踯躅悄悄地松了口气。

    沈沉碧去了小书阁,不许她跟着,她只好守在门外,无所事事地玩锦囊。

    掌心还有灼伤,也不知道是什么火,烧起来冰冰凉凉,却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被那牛鼻子扑熄后,焚过的地方竟一阵阵地烫起来,至今没有缓解。

    她咬着牙又给自己涂了遍膏药,苦大仇深地盯着伤痕,待郡主抓到那幕后元凶,她定要先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子,然后烧了他的头发!

    书阁里,沈沉碧磨着墨,目光空茫地落在跃动的烛火上。

    又要与穆月成博弈了。

    茶楼案时,她茫然无措,被他强硬地卷入希夷的世界,后来灭门案,她保下了尹栀栀的灵魄,没叫他如愿把希夷的存在昭告天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尹栀栀的灵魄对他来说是否有价值,但能从他手中夺走什么,总归是好的。

    彼时她顾虑大梁的局势,总是束手束脚。

    一心瞒下希夷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不让他如愿,而是她知道大梁百姓有多信奉鬼神,若让他们知道除了认知中的鬼魅精怪之外,还有一样存在能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介时大梁会如何动荡,她简直不敢想。

    会如同催生阴媒婆那般催生出更多奇怪的东西罢。

    希夷害人,妖鬼害人,人也害人。

    但显然,穆月成不会善罢甘休,阻止了他一次,他便可以再杀千千万万的人来告诉三界——他们希夷啊,主宰着凡人的性命呢。

    今日的男孩不正是如此吗?茶楼案、灭门案都不够轰动,那便让所有人都亲眼瞧一瞧,希夷是如何杀人的。

    这么一想,忽然便觉得,文合帝让斩神卫这个蛰伏多年的存在走到人前,似乎是一个很合适的决定。

    她一心顾虑着青史里党同伐异、巫蛊祸乱,挂念着闻眠,却忘了凡事有弊便有利。

    她尚未与斩神七星打过照面,他们如何想的,又打算如何做都尚未可知,的确不该那么早盖棺定论。

    北都,不,是整个大梁,本来就是要乱的,她再不愿,也无法阻止既定的命运。

    一切在她、在闻眠悖逆天道扶持起着巍峨皇权时,便已定下的了。

    闻眠说,他会兜底。

    即便是一只妖,当了国师,便会护这个王朝直到最后一刻。

    所以,她不必再有顾虑的,纵使把天捅个窟窿,穆月成要玩,她就陪他玩,且看希夷能无法无天到几时!

    握着墨块的手用着力,沈沉碧冷哼一声,执笔写一封奏折。

    文合帝留着她等太子回朝,再联手扳倒以晋国公为首的党羽,但对不住了,她从来都不想做棋子的。回京后北都枝节横生,她定会亲手剪除这些枝丫。

    快速写好奏章,等待墨迹干透的功夫,京兆府尹也亲自将渡口血案的卷宗送到了。

    他进不了揽芷院,杏月在王府侧门侯着他,请用了一盅茶,便急忙将卷宗送去小书阁。

    沈沉碧一面翻看卷宗,一面吩咐:“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叫门房备好马车。”

    杏月应答一声,离去时给她重新带好门。

    小书阁归于寂寥,纸页翻动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大抵知道这桩案子查不了,许多地方写得语焉不详,仵作的文书也潦草,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沈沉碧叹了口气,果真不该指望这些人,也不知过了这么长时间,现场能否留下些蛛丝马迹。

    明日要早起进宫,在卷宗上看不出端倪,她便不再耽搁时间,梳洗后自顾安歇了。

    错开早朝的时间,她带着奏折入宫。

    昨日明德街血案似乎还没来得及传进宫中,文合帝在看完那封奏折后显然吃了一惊:“竟还有这等事?”

    沈沉碧轻声道:“皇伯父,我打算并案调查。”

    文合帝不赞同地蹙起眉。

    她早有预料,很是情真意切地开口:“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破案的天才,既无经验,也无手段,刑部与大理寺人才辈出,这两桩案子轮不到我经手,但那孩子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我眼前,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朕的宝德是个心软良善的孩子,但哪能由你亲自查,朕不是不放心你,是这两桩案子奇诡,你才回北都,刚解决完西照茶楼那桩大案,你也该好好歇歇才是。”

    文合帝叹口气:“如今朝中动荡,职差多有空缺,你的本事该用在这上头,查案自有会查案的人去。你若不放心旁人,朕遣子尧去查如何?他的本事,你也见过的。”

    “皇伯父指谁去查案,我都放心,只是这案子不仅奇诡,元凶还残暴至此,需得尽早破案,遣旁人来,从熟悉案情到走访街邻寻找线索,难免耗费时间,赶巧我知道一些内情,大抵能推测元凶身在何处。”

    沈沉碧微笑道:“我同皇伯父的心是一道的,都不想见北都混乱,令百姓难安,这案子交由我来查才能最快破获凶手。”

    文合帝迟疑:“但你终归是涉案之人,于法理不合,理当避嫌。”

    “是该避嫌的,”她故作忧愁,“茶楼案时,我也避了嫌,但结果呢,叫人倒打了一耙,我背负污名不打紧,却使得程大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硬是拖到灭门惨案发生后才抓获凶手。”

    “都说兵贵神速,一想到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尚且在北都盘桓,我便心下惴惴,寝食难安。”

    美人掩面难免触人心怀,又是看着长大的孩子,知她身子不好,谁来查案不过是桩小事,文合帝哪里会再同她争辩。

    他当即道:“你有你的考量,朕准了便是,但案子奇诡,朕忧心你的安危,又怕朝中言官参你蔑视律法。”

    他轻叹了口气,思忖片刻,起身亲自取了一个匣子递给她:“带上斩神卫的人罢,七星如今只有摇光在京中,你用这个玉简唤他,她即可随行。”

    沈沉碧愣住。

    她预料到了文合帝兴许会将程沂塞给她,却没想过他会将这么快让斩神卫明牌。

    ——斩神卫的府衙都还没有整理出来呢!

    但细思后又觉得十分有道理,若她是文合帝,也会这般做。

    程沂才刚在茶楼案中立功,刑部尚书一职空缺,文合帝有意晋他,眼下应当求稳,明德街与临安渡口的两桩血案风险太大,打眼一瞧便知非人力所能左右,自然不可能推他出来。

    再便是他四年内平步青云至三品大员,已很招人眼红了,此案若再立功,怕是被被有心之人架起来烤,介时不仅他难以收场,文合帝也不好做。

    倒是斩神卫这头,说是新立的衙门,但七星暗中为皇帝办事已有多年,现下最要紧的不是稳稳当当地入朝,而是亟需一个扬名立威的机会。

    诡异古怪的血案,不正是绝佳的机会?

    既能让摇光护她安然无恙,也能让斩神卫借此堵住朝中悠悠众口,邀买市井民心。

    皇伯父素来能一步三算。

    她垂眸掩下眸底流光,轻声谢恩。

    斩神卫是一张谈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坏的牌,文合帝既将它打出来,她接着便是。希夷已经渗透北都,迟早要与七星正面迎上。

    那便乱起来罢,越乱越好。

    坐上出宫的轿撵,沈沉碧抚摸着手里的玉简。

    玉简拙朴,正面刻着“斩神”,背面刻着“摇光”,并无多余雕饰,但她把玩玉器无数,甫一入手便知这不是凡间物。

    它的玉质不够剔透,内里飘着小片的棉,但仔细观摩便会发现那并不是寻常玉石生的瑕疵,它们会流动,仿佛天穹裹着星斗的云,星斗去往何处,它们便飘往何处。

    像是某种意味的禁锢。

    摇光。

    染着蔻丹的手指在玉简上轻轻一敲,漂浮的星云在她指下漾开一圈圈流光。

    “郡主,”踯躅忽然道,“今日尹真将在午门行刑,可要去观刑?”

    她是不愿沈沉碧去的,大理寺判了尹真斩首,尸体悬挂在城门外示众三日之刑,刑场血腥,尹真如何死与她们并无多大关系,只是尹栀栀……

    她大抵会想见尹真最后一面的。

    但去与不去,终归看郡主选择。

    身为女使,却替旁人做起了打算,她有些心虚地咬住嘴唇,惴惴地等沈沉碧发落。

    过了好一会,轿撵上才传来一道很轻的“噢”,沈沉碧道:“竟是在今日,我倒给忘了,那便顺道去看看吧。”

    出了宫门,她们换乘马车,赶到刑场时,刽子手已然了事,官差提着水桶清洗地面,尹真的尸首被抬上担架,用麻布一盖,摇摇晃晃往城门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监刑官还要盯着手下挂好尸首,不多时也上马离去。

    沈沉碧走上行刑台,垂眸看着尹真跪过的地方,正要解开灵瞳的禁制,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郡主为何在此?”

章节目录

灭世黑月光不可能成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岁暮星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暮星回并收藏灭世黑月光不可能成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