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月,从褚城至禹城的官道旁,匪患愈发猖獗,便连府上人,也只得在官兵护送下才敢往来,你也是这般至此?”

    “我来时匆匆,哪里有闲工夫停在褚城,等待官兵相送?”

    即便听到张客商诉苦,大夫人并未心切倾听,眸中略有探究之色,面上却不见丝毫变化:“也只你敢如此前来。”

    “我这般,可全是为了大哥。”

    张客商长叹一口气,怅然目光投向大夫人时,却闪过一丝阴暗窃喜?

    我顿时警醒万分。

    “两月前,我从此返回京城,离别之时,还曾同大哥惺惺相惜,谁知如今我历经万难,匆忙赶至,却只得知大哥死讯,实是天妒英才。”

    “亡夫猝然长逝,谁人能料?”

    大夫人眸子低垂半敛,抬起锦帕擦拭眼角,掩住半边容貌,叹息声从锦帕后传来:“只余我等在此为他哀惜。”

    张客商厚实带着脏污的手往前动了下,又立马缩了回去:“嫂嫂节哀。”

    大夫人摇了摇头,略微打起些精神:“看你行路匆匆,应还未曾去灵堂?”

    “嫂嫂,灵堂我自是要去,只现下还有旁事。”

    张客商话里话外将宋老爷当兄长看待,到了宋府却不先去吊唁?

    “听闻如今府上之事,无论大小皆交与嫂嫂,因而小弟才匆忙而来。”

    张客商拱手朝她行了一礼。

    “确实如此,”大夫人顿了下,微微颔首:“那便过来坐下说话。”

    二人移至院内,只见此处与三夫人精致院落截然不同。

    陈设简单,留有宽敞余地,处处尽显端庄贵气

    。

    唯一一棵槐树旁,阴凉将将遮住树下石桌石凳,二人到此落座,四周下人端上茶盏。

    张客商急匆匆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大夫人见此,面上闪过一丝嫌恶,俶尔恢复常貌。

    “你有何事?”

    “嫂嫂,”张客商从怀里取出一个破旧木盒,递于大夫人:“请看此物。”

    大夫人接过后,打开一瞧,原是那串眼熟的红玛瑙珠链。

    “两月前,大哥同我定下此物,因要得急,我才紧赶慢赶送来,如今便只好直接交由嫂嫂。”

    大夫人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微颔首,对其成色赞了一句。

    “确是好物,不过,我并不知此事,应是老爷私下许给三房的。”

    张客商讪讪一笑:“嫂嫂见笑,只是大哥付了定钱,这……”

    “既是老爷定下,宋府自当守约。”

    大夫人关上木盒,放于石桌上,破旧的吱呀声,与珠链清脆实在不搭。

    “还是嫂嫂通情达理。”张客商笑的露出豁牙。

    “从京城到禹城,你这一路走的艰难。”

    张客商心有余悸:“可不是,官道上官兵盘查,大路外悍匪挡道,尤其是那离禹城最近的黑水寨,路过那处,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

    提及此,大夫人也有些好奇。

    “黑水寨匪患穷凶极恶,专抢往来客商,你又是如何逃过一劫?”

    “不瞒嫂嫂,实是我运气上佳。”

    张客商恍若劫后余生般庆幸。

    “我们正为黑水寨发愁,恰好寨中一个望风的醉酒,趁他边上无人,我带着几个弟兄将他生擒住,这才得知……”

    张客商憨笑一声,拿起茶盏,又饮一大口。

    “三日前,那黑水寨刚抢完个大人物,一辆马车里,塞得满是金银珠宝。带头那人,虽花大钱雇了走镖,可那黑水寨百十来号人,哪是他们能逃过的。”

    “这不,不但将他们几个,搜的是干干净净,还将几人吊在山寨前耀武扬威。多亏我抓住了那舌头,威逼利诱一番,他这才带着我们几个过了黑水寨。”

    “你就不怕,那人是想钓条大鱼?”

    见张客商说的激动,大夫人冷静出声。

    张客商放肆大笑:“嫂嫂安心,想要大鱼,他也得有命来拿才是。”

    大夫人似乎还有话说,却因进入小院之人,将将止住话头。

    “夫人,您找小人?”管事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大夫人眼神示意石桌上的木盒:“这里头的珠链,乃是老爷两月前许给三夫人的,托张客商从京中带来。你先将珠链送到三夫人处,随后再来回话。”

    管事恭敬应声。

    管事双手捧着破旧木盒出去,二人继续谈话。

    “嫂嫂,你在禹城有所不知,我在京中曾听到传言,说朝廷已有意向胡人求和,边关停战,怕是指日可待。”

    “若真能停战,倒是件好事,”

    大夫人转动佛珠:“边关一破,胡人直指禹城,驻守城中的徐校尉,虽已命人加固外城,但谁知又有几分用处。”

    言及此,她轻叹一声:“禹城周围,村落早已十室九空,都向东南逃命去了,这仗若再打下去,这城中,又能剩多少人……”

    “确是如此,”张客商起身拱手:“嫂嫂,我这趟来时匆匆,未尝置备足东西,还望嫂嫂允我同两个随行弟兄,在府上叨扰一日。”

    大夫人亦站起身:“何来叨扰,你且住下便是。”

    “谢过嫂嫂,事既已毕,我这便去灵堂吊唁。”

    张客商在这待了许久,可算想起还有个死去的大哥。

    唤来一个下人领路,随之转身,径直往灵堂前去。

    大夫人立在原处,看张客商大步走远,手中佛珠一刻未停,眉眼冷淡。

    她似乎在想事,然即便我将“视线”放于她上几次,也觉不出她所想。

    这便是“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我未尝得见其所思。

    直至张客商在远处消失不见,大夫人这才转身,进了偏殿。

    入目便是一处小佛堂,大夫人微微抬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香案上的佛像,佛祖眉眼慈悲,亦沉静回望着她。

    半晌,她退后半步,直直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眼,口中似默默诵念佛经。

    四周气场平静,向我缓缓流淌,我静静瞧着这一幕,直到……

    “多谢佛祖。”

    大夫人睁开双眼,如是说道。

    拜完佛祖,大夫人回到正厅,正巧管事通禀,进来回话。

    “齐知州,已送走了?”

    “是,齐大人还有要事在身,并未多留。”

    大夫人抬眸瞥了一眼,放下茶盏,叹了一声:“齐大人辛劳之时,还有空关照府上,别的大人,也就不敢不卖个面子。”

    “大少爷现下身子不好,本就哀病,暂不能主事。如今在这外头,你可得用十二分的心,仔细些做事。”

    “夫人放心,小人谨当从命。” 管事面色愈发恭敬。

    “给齐大人的谢礼,可曾送去了?”

    管事从怀中掏出礼单,递给大夫人:“今晨小人已做主,送过去了。还有那仵作家,小人也备了一份薄礼,送到他妻子手上。”

    “你是个做事妥帖的,我自是放心,”

    大夫人接过礼单,并未打开,似乎对管事极信任,只放到桌上,哀声道。

    “昨日老爷去的突然,幸得还有齐大人,愿派仵作前来验身,但也只说并无任何外伤,似心悸而死……”

    “老爷平日里行事慷慨,为人义气。如今城中粮价高涨,哪家还如老爷这般,施粥铺子每日开着。可谁知,老爷竟,就如此突然去了!”

    大夫人说到伤心处,拿起丝帕,轻拭去眼角泪珠。

    “老爷已逝,还望夫人,节哀,”

    管事眼眶微红,为难般开口道:“有一事,小人本不愿在此时烦扰夫人,只是如今大少爷还在病着,府中只有夫人能主事。”

    相隔片刻,大夫人才调整好情绪,手攥着帕子,朝他颔首:“你且说来。”

    “实是小人之罪。只您昨夜令下,多事之秋,将铺子之事交由您看顾,因而小人只得拿俗务前来烦扰。”

    “你且拿来便是,与我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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