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得以歇息片刻。

    虽看上去更为气弱,但似乎神志较之方才要清醒上些许,不再同方才那般兜圈子,而是直直朝一个方向去。

    他身侧两旁,所略过之景愈发僻静,还未得近,便听见一警惕高呼之声响起。

    “什么人!”

    大少爷闻言,面上一松,高声回道:“快动手,后面有土匪!”

    刀刃迅速出鞘,在静谧中,愈发明显。

    “视线”前方陡然一宽,突地,便从小道来到一处院门外,叫我有些眼熟。

    再瞧那两名已拔出刀,严阵以待的府卫,我这才猛想起来,曾跟着李婆子来过此处。

    正是那两名看守二夫人的府卫!

    可大少爷,为何要将土匪引到此处?

    “视线”反瞧大少爷身后,只见张四王五已经追赶上来。

    “莫做无谓抗争,”

    张四怒吼出声:“一个没用的少爷,另算两个废物下人,就算有把刀在手,又有何用,叫你尝尝张爷爷的厉害!”

    “张四,小心些,那两人叫我,不似一般府卫。”王五敏锐提醒道。

    “那么多废话,等我砍完再讲!”

    并未将持刀府卫放在眼里,张四抬起弯刀,迎头迅猛劈去。

    但府卫却比他还要快,弯刀还未落下,他就已极快闪避到侧方,坚刀随他动作转成水平,横着朝张四暴露出的腰腹强砍一刀,霎时血液四溅,张四痛叫一声。

    另一头,王五正与另一个府卫缠斗,见此顿时凛起心神,比方才更为灵活,竭力打得那府卫后退几步,只得举着刀身,斜着挡住王五的一次次狠刺,不小心露出侧身破绽。

    王五眼神一亮,抓住时机,使出全数气力向前突破,要近身时,却见那名府卫,嘴角勾起一点讽笑。

    王五瞬时大惊,但身子已然使出全力,力道之大,叫他若再侧转方向,已是来不及。

    府卫瞬间一避,侧开王五,叫他向前冲去,随即一刀刺入他后背,快刀猛出,干净利落。

    只剩王五直愣愣俯趴在地,血迹晕染整片石板地,须臾,再无气息。

    我再转过“视线”,张四正被一脚踹倒在地,血迹似奔涌的瀑布,沾湿他整个下巴。

    涣散的瞳孔似瞥见王五的尸首,手颤抖着摸到刀,将刀身猛地直插入石板,好使他借力,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

    而他身后的府卫,哪想等他有还手之力时,再来一场恶斗。干脆利落,又是一剑,从他背后狠刺入。

    叫张四瞬时喷出大口的血,淅淅淋淋地,落入碎裂的石板中,彻底死透了。

    “多谢你二人相助。”

    大少爷抱拳谢过,奔忙许久的身子,总算松懈下来。

    “大少爷不必客气,”

    两名府卫回以抱拳之礼,又望向地上的两人,目露不解:“城中竟混进了土匪?”

    其中一人似想到什么,走到张四尸身前,一下撕开他手臂衣衫,露出上头刺着的“水”字。

    “是黑水寨的人!”那府卫惊呼道。

    “这二人,乃是跟今日至府的张客商而来,此事想必同他也脱不了干系!”

    大少爷面容清俊,此刻难得显出一丝狰狞:“前院有管事看着,这会儿子不会放人出府,只恐他另寻空子逃走,还请二位助我宋府一臂之力,捉拿贼人!”

    “二位救我性命,我自会尊二位为宋府恩人,以礼相待。”

    大少爷端正神色,同他们真切承诺道。

    两名府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应下:“大少爷放心,我二人既到宋府,既能帮得上忙,自不会袖手旁观。”

    “大少爷!”

    大少爷身旁侍候的小厮清三面色惊恐,正奔忙而来,直到见大少爷并未受伤,这才痛哭流涕道:“大少爷,小人听着旁人传话动静,这才知晓发生何事,忙不迭赶来,您无事就好!您若是出了点岔子,叫小人该如何是好!”

    两名府卫有事在先,先请离去:“大少爷,那就请您这位小厮,替我二人守一会儿院门,我二人去去就来。”

    说罢,二人蹭蹭上了屋檐,踏着月光,朝远处飞跃去。

    “府中如何?”

    大少爷不待清三止住哭声,匆匆问道:“各院可有伤亡?”

    “旁处都无事,管事已吩咐让人看守各处,找出还有无潜藏的土匪,并叫各院人都回房去,不许在外走动,”

    清三低头,见大少爷衣裳满是黑烟留下的脏污,下摆打成死结,束冠散乱,又是一阵哽咽:“天杀的土匪,竟是冲着您来,您的病才刚有些起色,哪经得起这种折腾!”

    大少爷颇为无奈看他一眼,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府中动静闹得这般大,过会儿,许是有人上门,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你留在此,替他二人看守一阵。”

    清三猛点几下头。

    “视线”跟随大少爷一道折返,这会儿子路上已多了许多小厮,手中均拿着棍棒,守在每道门外。

    看见大少爷时,纷纷冲他行了一礼,我并未有错觉,下人们对大少爷,确是比之前愈发恭敬。

    想来都已知晓,大少爷情急下还能避开人的所为。

    “总算结束了么。”

    大少爷缓步走着,略抬头,望了眼天上明月。

    我的“视线”也随之往上,却见枝头立着一只黑鸦,羽毛比夜更黑,唯有一对鸟眸,似月一般亮。

    叫我见之生喜。

    “此番跟随大少爷,虽有波折,却到底安然无事,可是你曾说的时机呢?”

    想从前三回,三夫人、李婆子、七香均被杀害。

    如今这次,突然转角碰见土匪时,我本以为大少爷也活不成。

    谁成想,大少爷竟于波折中躲过此劫,令他成为我跟随四回以来,头一次幸存之人。

    点点激动难掩,然直到那话脱口而出,我才后知后觉

    ——我从何时开始,入的这场戏?

    甚至于为它哀,为它喜,已不再是旁观看戏之态。

    可黑鸦摇了摇头。

    “安然无恙,这还不算时机么?”

    苦恼渐生,但我也只得轻叹口气:“若讲时机,给个提示也好,怪难猜,莫不是故意为难人?”

    我觑黑鸦一眼,见他未点头,可也未摇头,立时懂了。

    好嘛,还真是有意难为。

    我犯下的那个错到底有多大!越试探,越够不到底,叫我心里打起鼓来。

    “可我总猜不到,莫非就让我光在此,干耗轮回无数次么?”

    我喃喃低语,“视线”余光瞥着黑鸦动静。

    “就不得,给我个试着改变命运的时机?”

    黑鸦似思索半响,旋即,他微点头,算作同意我的小小请求。

    由衷的高兴,自那一瞬,在我心底里生发。

    而他却以黑鸦之身,突地开了口。

    “苏昭昭,知事由,才知因果;知因果,才知何为事端之根。”

    “歘——”

    他全身黑羽蹦散,刹那之间,在我之前,在“视线”之前,彻底消失,再没了踪迹。

    任凭我如何呼喊。

    他不会是因着,说了那句话……

    我极力将那话,一字一字诵记着。

    事由,因果,事端之根。

    若事由,指我跟随府中众人所见,而事端之根指最终救世的关键之处。

    那其中连接二者的因果,又是何物?

    莫非,那便是他叫我等待的时机。

    一片黑羽垂落,可我无法触碰,只能眼见着它落了地。

    而后,被一布鞋匆促踩过,再无那墨色边缘的光泽。

    “不好了!”

    大少爷刚溢出一点笑意,因这猝不及防的呼喊,断在嘴角。

    “大少爷!”

    小厮惊慌失措奔跑着,直至见他,才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大少爷,三夫人她,被土匪刺死在了院中!”

    大少爷好似并未听懂他所说,唇边那点笑僵硬得难看,身子木愣愣地停在原处,叫小厮都瞧出他的异样。

    “大少爷,您怎的了?”

    一声疑惑问询,却似当头敲他一棒。

    他身形猛地颤动,刚一迈动,便如腿脚被打折,身子骤然半跪倒在地,快得连旁侧小厮都没反应过来。

    小厮被他一吓,赶忙要去扶。

    他却已一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站起来,低垂的目光往四周转了转,突地,盯住一处。

    “呵呵,呵呵呵……”

    他诡异地笑出了声。

    我只觉不妙涌现。

    连那小厮亦被他渗人笑声,吓得不知所措。

    正犹疑间,大少爷未再搭理他,径自向前而去,步子越来越快,渐渐地,他跑动起来。

    “呜呜呜,夫人!”

    三夫人院中,一群侍女站在旁侧惊恐哭喊。

    “大少……”

    “都出去。”

    侍女们见是他,收敛起哭声正要行礼,却直接被他话音打断。

    随即,好似听到惊诧命令,错愕地面面相觑。

    但见方才还如病弱书生的大少爷,如今浑身阴沉得似黑水。

    侍女们各个控制不住,都已在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却还是认了,互相推攮着出了院子,随手将门关上。

    【那把弯刀,是冲我而来。】

    这是,临死之人的心声?

    【可怎落到你身上?】

    同那时的七香一样,他想做什么?

    大少爷俯下身子,半跪在她旁边,掏出怀中手帕,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血痕。

    又现出白日那张无暇面孔,美得太有生机,让人一眼惊心,也没了心。

    【隔着那门扉,你打着团扇在门前瞧,我在门后望。可直至笑着推门,才知你我各自在前在后,而那以为相看的一眼,不过是错瞧门扉上晕染的花。】

    他侧转身子,手掌斜撑在身后的青石板上,却摸到大片干涸血迹。他抬起一只沾染血迹的手,放于眼前,目光温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死寂。

    【分明一道门。可那种种错位,门前门后,是你我又在错过。】

    大少爷从怀中拿出那枚玉佩,放进她手心,又缓缓握住她的手,赋予她同玉佩,最后一抹温热。

    【在那棵杨柳前,亦是,你嫌屋外炙热,扇着扇子离远,我却还未得及……】

    头一次,我将“视线”,落在那枚历经多番磨难的玉佩上,这才恍然大悟

    ——即便它成色一般,柳叶刀也非要将它一并偷走的缘由。

    一根根柳枝,即便刻在白玉佩上,亦显舒展、延续之态。

    那是于静物中,诞出的一抹别样生机。

    【皎月白光,可算白头么?】

    刺啦——

    一阵叮咚脆响,那把匕首带出大片鲜血,孤零零地被扔到一旁。

    他轻笑一下,嘴角不住往外渗出血痕,面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舒怀。

    【早该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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