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

    那道一直微闪个不停的红光,突地变得耀眼。

    似有所觉,我匆退出怀抱。

    转身之际,身后谢执顿然消失,甚至都未来得及与我道别。

    而眼前,红珠猛地被那只手紧握住,仿佛怕被谁夺走一般。

    本已躺倒在地的宋老爷,随着那耀眼的红光,神色渐渐恢复如常。

    从地上直起身子,目光低垂专注,不疾不徐整理着衣衫。

    “苏姑娘。”

    看不出他到底想作甚。

    “我只问最后一次,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与因果为敌吗?”

    “是与因果为敌?”我亦冷声讽他:“还是与你?”

    “有何不同,”

    宋老爷唇边泄出一点笑意:“我奉阎王之差,回这人间救世,本就为维持因果而来。”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眸子幽幽。

    沉郁与自傲,两种毫不相干的情绪,却能矛盾地交融在一起,充斥着他周身,透出令人心尖一颤的危险气息。

    “我即因果。”

    荒谬。

    “苏姑娘,若你依旧执着于改变因果,”

    宋老爷敛容,无奈耸了耸肩:“那宋某只得与你说声抱歉。”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老爷目光幽深,扫过一旁已然死透了的乌云,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意。

    “我也不能因你,坏了救世大事。”

    “你所为都已遭受反噬,根本就是错事,你又为何执迷不悟!”

    心渐染上冷意。

    那从七香一事突显的分歧,如今骤变之下,一路朝着我当时所做最坏的打算而去。

    那分歧促成的裂隙越来越宽,横亘在我与宋老爷身前。

    任谁,也无法再往前跨半步。

    即成如今灵堂前对峙之态,比之方才的府卫同胡人,何其相似。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宋老爷露出淡淡笑意:“苏姑娘,谈论因果的对错毫无意义,就如我之前同你所说,你想令所有事都圆满。”

    “但因果从来不这么论,你便觉它是错么?”

    若未想通因果玄机之前,我或许会被他此言迷惑。

    但如今,不会再如此了。

    “最起码,在定人生死之前,因果有其最为根本的判断。”

    “是与非,善与恶。”

    “你同我兜了一圈,但依旧在执着于因果对错。”

    宋老爷摇了摇头:“即便它真错了,那你又想作甚?令其改变?”

    宋老爷背离淡淡的月光,垂手而立,如一颗挺直的竹。

    “救世能成与否,看的根本不是因果的对错。”

    “而是能否,把既定的因果,维持到原有平衡之势上去。”

    究竟什么才是,既定的因果?

    忽然间,脑海里现出一个答案。

    从往前跨越数次的轮回中,知晓的答案。

    “苏昭昭,知事由,才知因果;知因果,才知何为事端之根。”

    那时方留下此言,谢执便全身黑羽蹦散,刹那之间,彻底消失。

    也令我将此言牢牢记住,推测他话中事由之意,指我跟随府中众人所见,而事端之根,则指最终救世的关键之处。

    如果因果乃既定。

    而知事由,才知既定因果……

    那三个词仿佛在我脑海里并成一排。

    无数重叠的思维细线,将其连在一处。

    而它们忽然间烧灼起来。

    掉落无数,本就断裂的细线,填平所有阻碍所想的陷阱。

    只剩下一根线,霎时间,那三个词串联到了一起。

    我终知晓,连接事由与事端之间的因果,是何物。

    我旁观所见的那五次轮回。

    分别道出,事由的起始与终结。

    所有人,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故事。

    千丝万缕的联系。

    渐渐在眼前重叠到一起。

    那就是,既定的因果。

    那就是透过五次轮回,想要传达告知予我之事。

    可是……

    即便我看到了既定因果,一切也当如既定因果般发生。

    但所谓救世,却依然以失败告终。

    我依然在轮回中坠入黑暗。

    再于下一瞬,在灵堂外艳阳的照耀下,重新得见世间。

    “若那一切,本就按照既定因果来走,你又需改变什么来救世?”

    “岂不只需旁观瞧它自行发展,便坐享其成?”

    这不正是我前五回所做之事?

    但我已然见证五回失败。

    “苏姑娘,你莫不是忘了,那突生异变的李婆子?还有那胡人?”

    提及胡人首领时,宋老爷颇为隐晦地瞧了我一眼,闪过一丝不满:“这便是不在因果之中的事,因果由此而变,这人间运势,也由此跌落。”

    “正需我寻得珠链,再借由时空轮转之力,来将因果,扳回既定发展之上。”

    可诸如突生异变的李婆子,不是此回才有之事?

    前五回哪有……

    慢着。

    不止五回,即便在第六回中,我亦不是魂魄之身,也未能看到,旁的死去后形成的魂魄。

    若除却李婆子未死的第六回,在那前五回中,即便她突生异变成了怨鬼,我如常人无异,又如何能瞧见?

    何况她从井里爬出后,头一个便直奔大夫人,任何旁的本事都未来得及用,更别提常人也能瞧见的绿痰深坑。

    莫不是,前五回令我所见的,确是既定因果。

    而超脱那些以外,我未曾于那五回中得见的,便是变故?

    “方才你还未曾回答,”

    一时微顿,转目向旁侧,乌云的尸体在那扭曲地横斜着,连同死去的黑衣人,以及早先被他们中谁杀死的守灵下人。

    都还未有魂魄出现。

    收回目光,我继续问道:“既想维持原有的因果,又为何突而控制住乌云,令她从府卫手下逃脱一死?”

    宋老爷温和中染上一丝疏离,朝我淡淡一笑:“自如你所说,需维持因果。”

    “那胡人首领,本不当现下死去,还有他需完成之事。可他因着……意外的改变,早早被杀死在这。”

    “我知苏姑娘之意,你是觉我自相矛盾,嘴上说着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因果运转。事实上,却行了改变因果之事。”

    宋老爷垂眸,轻敲手指。

    “还望苏姑娘明了一点,我与你所想,有本质不同。”

    “我让那乌云得活,正是为让她替胡人首领,去完成本该完成之事。”

    “但当事毕那一刻,”宋老爷眼角微微扬起,露出从容一笑:“便是她当死去之时。”

    宋老爷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俊挺拔,仿佛对世间万物泰然处之,浑似不在意的君子之风。

    可我如今才恍悟,原是凌厉硬冷的全身筋骨,才撑得起那般泰然自若的皮肉。

    “你只将她,当做救世的器物?”

    需要时令她生,不需要时,便令她死。

    “抱歉苏姑娘,我并不同你一般,想彻底改变一人因果,令其安稳活下去。”

    淡然目光扫过地上死尸,宋老爷语气平缓:“她该生,我就得令她生;她该死,在事情结束后,就该死,之因这是既定因果的安排。”

    “而我所为,皆为将其拉回正轨。”

    月色穿过半敞着的门,映在久久一片漆黑的灵堂前,割出泾渭分明的薄光与黑暗。

    在这鲜明映照之下,才令人突觉,好似是夜深了,浑身是该泛起一阵,难言的冷意。

    “即便你要因此,承担反噬的后果?”

    宋老爷但笑不语,态度已然表明一切。

    “即便要这般,继续错下去?”

    “只现下这一刻罢了,待回到正轨之后,因果,终会解我苦心。”

    屋外起了风,白布在风中摇曳翻飞。

    宋老爷双手朝外平举,背着月光,宽大衣袖稳稳垂落,纹丝不会动。

    身处这狭小的屋内,他的眸色却格外深远,仿佛能看见未来。

    “我只看因果。”

    半响,见我久久未发一言,宋老爷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苏姑娘。”

    “灵堂前那一见,我本以为,你与我乃同行一道之人,却未曾料想……”

    他面上平添一丝玩味:“如今,我倒是愈发好奇,他们,究竟是何想法?”

    “如此一目了然之事,还需摇摆不定,生出旁的岔子来么?”

    他们?

    但还不待我问出口,他们是谁?

    宋老爷却已朝我点了点头,颇为遗憾道:“你若真想改变因果,使这世间发生改变,可莫忘了我原本之计——借由时空轮转之力,催动珠链改变运势之效,以此令人世回到正轨。”

    默然瞧着,宋老爷仿佛好意提醒一般,提示着他曾说之言。

    时空轮转之力,有其使用条件——只能用于,在既定因果发生改变之时。

    “你欲要行之事,却正能给我唤动时空轮转之力以时机,借由珠链改变运势,将一切因果修正回原位。”

    我所想所行,却只是给别人铺路的石阶?

    前后路,是尽数被堵死的悖论。

    “哈哈,你当如何作选?”

    宋老爷如墨般沉郁的瞳孔,泛出一点饶有兴味的笑,随即徐徐转身,只余个风光霁月的背影。

    “我很好奇,苏姑娘。”

    “但,望你想要改变这世间因果的异想,能够撑到,真正需做出选择的时机,到来的那一刻。”

    他一脚踏入沉重的夜色,皎月隐于云后,忽明忽暗。

    风吹响树叶。

    在我误以为静谧之时,远处,“视线”中,探听得十几名下人,手中棍棒擦过墙边,摩擦出声响,脚步匆匆,朝灵堂快步逼近。

    “你我暂且,就此别过。”

章节目录

宋老爷暴毙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初夏柚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初夏柚柚并收藏宋老爷暴毙之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