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餐桌上之后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但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苏姨做好月饼端上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异样,只问了句张与不是去买饮料了吗。张与有点慌,毕竟这是她随口编的借口,在那种心情下哪还想得起来买饮料回来应付。

    “本来想去便利店买冰饮料的,”张与脑筋一转迅速编了个借口出来,“但是想了想,这里的饮料已经够多了,大冷天喝多了冰饮料到时候犯了胃病又得加药,饮料都拿手上了,最后又叫我放回去了。”

    说罢张与还故作夸张长长叹了口气,惹得苏姨一阵乐道:“你这胃病这么多年了也好不了,是该好好养养,伏天那会你就偷着跑去喝冰奶茶,我还没和你妈告状呢。”

    “苏姨,饶了我吧,让她知道我偷偷去解馋我之后零花钱都会被管控的——”

    多么和谐的一幕,忒休斯眼神晦暗不明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和少女嬉笑,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切估计会以为她们是一对相处颇好的母女吧。

    可忒休斯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眼前妇人真正的女儿正在秋风中穿着过于宽松的病号服,只披了件薄外套就赶回了医院。而眼前少女也与其母亲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不知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种反差极大的性格。

    在这世界中究竟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忒休斯心底一片茫然,只觉单凭她被篡改过的记忆已经无法应对这一切。

    隐藏的记忆中那份奇妙的情感正折磨着她,可现在的她完全不明白这份情感的真正来源,如果不知道问题源头,那就连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忒休斯拿起一块刚做好的月饼,咬了一口,饼皮恰到好处的软和,是最传统的北方月饼的饼皮,豆沙不算太腻乎的甜味伴着桂花的清甜一起在口中形成了绝妙的口感,这味道稍稍冲淡了忒休斯心灵的疲惫。

    在疲惫被冲淡之后,其它的情绪就会翻涌上来,比如抬头看向月亮那一瞬间对家的怀念。

    鼻头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苏姨见她眼角泛红,慌忙道:“闺女怎么了,是饭做得不好吃了还是哪不舒服了,别只哭不说话啊。”

    “姨,我没哭,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家了而已。”忒休斯虽然没哭,但是鼻音浓重,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已经快憋到临界点了。

    真正的自己,深埋的记忆中的家乡,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究竟是多漫长的时间,才会让思念的情绪难以遏制。

    苏姨看着眼前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别哭,别哭,你家不就在别的市吗,等伤养好了姨陪着你回去,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又不是见不到了?

    不,不是啊。

    忒休斯将头埋在苏姨的胸口,肩膀颤抖,但是眼泪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她的家很远很远,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

    “还不回去吗?”

    “不回呢,现在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我妈陪着我外婆呢。”张与抱着靠枕躺在忒休斯的床上。和张与第一次相比,张与明显和忒休斯亲近了不少,原先她略显拘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

    现在直接把我赶到椅子上,她自己躺在床上……忒休斯叹一口气仰着靠在椅背上,对于撒娇耍赖的孩子只要不太过分,忒休斯总是会选择纵容,尤其是知道现在张与表面笑嘻嘻但是心情其实很差。

    光看她的眼睛就看的出来了。

    张与平常眼睛稍微有点亮光,高兴的时候眼睛像是存着星海在里面波澜起伏,而难过的时候就会将眼神放空,内里深不见底像一个空洞。

    忒休斯没主动提她偷看到的事情,有时候张与装不知道,那就陪着她一起装傻也挺好的。

    窗外满月的光芒在穿过树影时变得细碎,有时候真不知道月光是温柔还是冰冷,或者这两者从来就不是其中一个选择,而是可以并行存在的。高悬于空中的月亮既是温柔可意的,也是冰冷无情的。

    光靠月光的照拂,独自一人是无法获得温暖的。

    忒休斯伸出手,摸了摸张与的额头,低声道:

    “迈亚。”

    张与没去看她,但身子一颤证明了她听到了忒休斯对她的称呼。

    “一个人在心里憋着的话,状况是不会有任何改善的。”

    “可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不能说的,一个人闷在心里,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张与小声道,“状况不会有改善也没关系,万一说出来会恶化呢?”

    “如果不能说的话,那就靠一会吧。”忒休斯起身从椅子转移到床上,和张与各占了床的一边,中间还隔着不小的距离。

    张与握住忒休斯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低声笑道:“你看,这样的姿势,就像我们在病房里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的阳光可比现在的月光温暖多了。”

    “是啊。”忒休斯只应答,不提出话题。

    “忒休斯,你说人的感情是不是很复杂,”张与闭上眼感受着寒冷秋夜里掌心传来的温暖,“复杂又不讲理,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却一昧怪在自己身上,明明知道这是不正确的,却又无法反抗自己的心。”

    “或许吧。”

    “这种不合理的情感应该被舍弃吗?”

    忒休斯沉默了。

    即使知道是不合理的,是错误的,但是这种情感应该被舍弃吗?忒休斯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究竟是否该去追逐情感的正确性,这种问题肯定不是她这种人给出正确回答的。

    但既然是情感的事情,忒休斯觉得自己应该根据自己的直觉说。

    “无论合理与否,情感是不该被舍弃的,这或许不是正确的答案,但这是我的答案。

    “迈亚,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答案。

    “选择接受一个错误但原原本本的自己,还是选择接受一个合理却压抑的自己。

    “无论何种选择,我都希望,那会是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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