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阳,这个名字苏晓晓其实并不陌生,哪怕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经常来吃早餐的那个小妹妹,苏晓晓对她印象很深刻。那孩子叫张与,小时候是一个开朗又活泼的孩子,成绩也是三好学生的级别,说起来的话,大概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哪怕十二岁那年张与的父母离婚,她也没有哭闹,仿佛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化影响不到她。那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好像积极的词汇都能套在她身上。

    这样总是笑着的孩子,是没有人能想到她严重的心理疾病的。

    张与瞒得很好,无论是家里的关系还是自己的病都不能让人知道。据说张月白那边的亲人与她们家关系只能算表面和睦,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情,指不定要怎么背地里说道。

    苏晓晓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但当她知道这些的时候,张与已经十五岁了,许多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或许本来是有的。

    苏晓晓还记得,那个时候张与还在上初中,有一天她似乎与寻常不太一样,聊天的时候总是提到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钟阳。

    张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提了很多很多次这个名字的时候了,每次提的时候似乎都有一点点改变,她好像正在朝着阳光奔去,努力向着温暖而又明亮的自我奔去。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当人朝着阳光奔去的时候,影子就在自己的身后徘徊着。在疲惫的时候,在松懈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就会追上她,然后将她扯入阴冷的深渊。

    “你说,你叫钟阳?”苏晓晓有点惊讶,虽然这座城市不算大但肯定也小不到哪去,她没想到这么恰好和钟阳乘坐了同一班车,而且就在相邻的位置。

    车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然后一点点转大。雨滴敲打在车窗上,从上面留下来,沿途不断留下水渍,然后在中间分叉。窗内外因为温差,也逐渐染上了一层淡白色。

    面前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眼睛里就像确实蕴含了阳光,温暖到让人没有抗拒的欲望。

    “你认识我?”

    苏晓晓点点头道:

    “你知道张与吧,我和她大概是邻居关系,我叫苏晓晓。”

    钟阳似乎相当开心张与会跟朋友提起自己这一点,拉着苏晓晓聊了好久关于张与的事情。看得出来,她是一位非常关爱学生的好老师,虽然苏晓晓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能让钟阳这么关注那孩子。

    到了初中之后,张与的成绩大概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不再像原先那么突出。这样的孩子乖巧又省心,老师其实一般不会在这种孩子身上耗费太多心力,顶多下降的时候捞一把。

    听到苏晓晓这么讲,钟阳愣了一下,缓缓放开了刚刚因为聊天太激动而握住对方的双手,小声道:“原来周围人都是那么看待那孩子的啊,乖巧,省心,不需要太注意也可以很好。”

    “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好啊,”钟阳在提及这方面的时候很严肃,“孩子的天性是什么,就是通过哭闹引起大人的关注从而为自己的成长谋利,一个过早就让人乖巧省心的孩子,反而是最需要被注意的那个人。”() ()

    “一旦这成为一个习惯,一个普遍的认知,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告诉她要让别人省心,这不像你,这会彻底磨灭一个人正当的需求。”

    啊,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晓晓突然发现,那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磨灭那孩子天性的帮凶呢?

    可这句话,到最后苏晓晓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天黑了,那黑的一瞬间众人都感到了茫然和迷惑。

    不,那个时候天还阴着才对,又不是日全食,怎么会突然全黑呢?

    紧接着乘客们意识到,那并不是真正的夜晚,而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天灾。

    水混着泥沙与巨石滚滚而下,车正在前往邻市的路上。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灾祸,连司机都吓到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边躲才好,一脚油门试图冲出这一片遭了灾的路段,可他失败了。

    这辆车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漏洞,甚至车窗有的地方都是用胶带糊弄着粘上的。

    第一块巨石砸开了车窗,乘客们尖叫着想要逃离,可是紧接着巨大的力量让整辆车都翻了过去,直接翻下了山道。

    泥沙也随着第一扇车窗的破碎疯狂灌入,前往邻市的车滚下了那段山道。最开始苏晓晓耳边还有着耳鸣伴随着尖叫,可很快这些声响也消失了。

    痛,很痛,浑身都像是被用铁锤敲碎了一样痛。

    在巨大的震动之后,苏晓晓听见耳边传来了不知道是谁痛苦的呻吟,不知道是谁压抑的呜咽。她想自救,可眼前一片漆黑,如果随便乱动的话会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砸到她身上也说不定。

    只能无助地在这片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才看见了一丝丝光芒。

    还没有完全看清,苏晓晓的眼睛就被盖上了,紧接着被医护人员急救抬走。

    可只有那一丝光芒也太过刺眼了,刺到苏晓晓都流出了眼泪,刺到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恍惚之间看见的那个场景。

    刚刚眼中还像是太阳般温暖的女子瞳孔依然涣散,她的半边身体都不见了,而流出的血液多到甚至蔓延了过来和自己的血交融。

    钟阳甚至没等到送去医院抢救,当场毙命。

    她的腰部以下都被碾断了,手也扭断到另一个方向,头部也凹陷了一块下去。苏晓晓不敢去猜想更多,只能去祈愿,至少,至少在这死亡的过程中头部的那块凹陷是发生在最开始的。

    不然她根本不敢去想在被腰斩肢体被扭曲的情况下,对方是以何等的痛苦迎来死亡的。

    在这场灾难中,苏晓晓是最幸运的一个。大部分伤害都没有接触到她,这一次苏晓晓受的最大的伤,除了腿被压断差点要截肢以外,就是在灾难过后那难以疗愈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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