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烟燃到一半便被张黎捻灭成团,碎末状的烟灰从指缝飘落,热烫的火星接触到伤口,剧烈的灼烧感让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张黎狠甩几下打开手心查看指腹,伤口边缘微微翘着往外翻,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露出来,隐隐看见肉的颜色,手指稍微屈伸活动一下,便能感觉到拉扯带来的阵阵刺痛。

    张黎半阖着眼帘瞧着大拇指那道伤口,抿着嘴巴好似在沉思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眉心一点点收紧,兀自看了几分钟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愧疚,叹着气往回走,打算问候问候那人的伤口。

    就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细微拖动的声音,张黎表情一愣,脚步停下来,眼睛下意识看向门底那道窄小缝隙,下一秒,嘴角忍不住含着笑往上扬,不用问就知道外边的人在做什么。

    那会儿家里空房多,她睡的房间和乔熠睡的房间也是这样只差一墙之隔,母亲走后,她常常失眠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表情木讷,睁着眼睛想东想西不免悲天怜人自怨自艾,哀母亲结局更叹世事无常,对生活了无信心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拿出枕下的刀反复在想,在思考。

    枕下放刀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习惯,彼时的她年纪尚小,身体刚刚出落抽条起来,对性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只记得母亲随父亲走前那个夜晚,曾把她叫到跟前板着脸特别严肃地警告过她,让她不准和乔烈接触,更不准同他来往,若是他来找她,一定不要跟他出去。

    只可惜那个年代的人对性仍旧处在难以启齿羞于开口的阶段,因此说得含含糊糊并不清楚透彻,自然她也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隐约知道什么又隐约不知道是什么,只记得她妈三令五申一个劲儿地强调乔烈是个坏人,她得远离才是。

    于是当老师以辅导作业的名义将她骗到小旅馆用研究身体构造的借口想要脱她衣服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也是个坏人,拒绝不成见他摆出老师威严恐吓,便低眉顺眼装作听话模样假称肚子痛躲进卫生间,利用水箱双脚踩着爬出窗户顺着二楼下水管道溜回家,躲过了一劫。

    在得知班上女孩或多或少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便随身带刀防护自己,期间也曾悄悄到派出所检举揭发,然而揭发未果,她却成了针对目标,在一个放学的下午将她堵在暗巷,幸好乔烈及时赶到,帮她解了围。

    那时年少轻狂并不懂得人心险恶,以为光明总会站在正义一边,后来才知,若非有人暗通款曲通风报信,那个衣冠禽兽怎会知道何人举报。

    张黎沉着脸,眼底泛出寒意,微一侧脸瞥向身后,那把刀还死死定在衣柜上,锋利刀刃泛着暗红血色,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正义往往需要隐藏在黑暗中才能迎来黎明的曙光。

    张黎冷冷一笑,回头将门拉开。

    乔熠刚把被子铺好,不过回房间拿个枕头的功夫,谁知道张黎冷不丁会开门。

    两人隔空对望,乔熠的脸瞬间涨红,血液窜到头顶,耳根一下变了颜色,像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脸上露出窘迫神色,手足无措,杵在那儿一声不敢吭,喉咙紧张到无意识滚动几下,怕张黎生气又怕张黎误会,赶紧张着嘴说:“我......”

    “我”了半天也找不到词儿开脱自己,垂着眼皮急得一脑门子的汗。

    张黎倒是一点没生气,视线落在脚边那床被子上,嘴角的笑再次扬起来,想起小时候乔熠经常这样做,以为她关灯睡着了,就抱着被子睡在卧室门口守着她。

    刚开始她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握着刀悄悄靠近房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外边动静,寂静深夜,稍微一点声响都像放大一样传入她耳朵,隔着一道门就听他轻手轻脚挨着门躺下,睡着之后又会翻身踢被发出轻微响动,然后又在半夜冻醒吸溜鼻子裹紧自己。

    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可怜乔熠还是可怜自己,总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父母疼爱也没有家庭温暖,同病相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报团取暖般把他当做亲弟弟对待,用心呵护细心教养,即便是现在,她也放不下姐姐那层身份,以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去看他,把他收归囊中占为己有。

    张黎抬起眼来,视线在他穿着完好的衣服上打量几圈,翘着嘴角开口打趣:“这会儿知道穿了,我还以为你这个暴露狂准备光着身子甩着腿到处跑呢。”

    乔熠眼睫颤一颤,听出她没生气,紧张感顿时消失,心口一松,他也跟着笑了笑,腼腆的笑意,低着头有些难为情,挠着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黎踩着被子走过去,目光看向他的脖子,已经结痂没有多大事,就是视线挪到脸上,不由地皱紧眉,伤口虽然不深却很长,从颧骨划到下巴,足足有两寸。

    张黎有些自责,开口询问:“疼吗?”

    乔熠抱着枕头抬起眼眸瞄了她一眼,对上她关切眼神,心里一暖,连忙摇着头说:“不疼。”

    眼皮水肿似的大了几圈,眼里的血丝也还没消,张黎瞧在眼里,忍不住锁着眉头说:“以后别哭了,都多大人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又哭又闹。”

    乔熠表情一愣,随后龇起嘴边笑边说:“不哭了,不哭了。”说完不知闻到了什么,鼻子很灵敏地动了动,凑近张黎使劲一嗅,然后收起笑脸凝视着她,责备的话紧跟着出口:“怎么又抽烟了?”

    张黎挑着眉没说话,看着乔熠跟只狗一样在她面前嗅来嗅去,不痛不痒地呛回去:“怎么?不能抽?”

    乔熠眉目一敛,想劝又不敢狠逼,只轻声提点着说:“咱们不是要生孩子嘛,这抽烟怎么能行......”

    “哦,”张黎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也不提生孩子的事,而是反问他:“你学业还差多少,之前一直也没过问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乔熠情绪瞬间低落,噘着嘴嘟囔一句:“你又转移话题。”说着扔下枕头,抬起眼睛认真注视着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姐,把烟戒了吧,我看人家说备孕的话最起码也得戒烟三个月呢。”说到这儿又笑起来:“我都想好了,这段时间你什么也不用管,把身体养好,把心情放松,其他事都由我来做。”

    乔熠一脸憧憬和她规划未来,她却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做一个母亲,也不知道选择乔熠是不是一个对的决定。

    张黎默了一会,四两拨千斤:“再说吧,我现在还没想好。”

    乔熠神色微紧,放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那你需要多久?”

    张黎抿着唇畔认真思索一会儿,她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想了想,看着乔熠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便是没有个准数了,若是张黎一辈子没想好,备孕的日程也得无限期往后放,乔熠倒是不怎么担心,对他而言,有没有孩子都行,她要不想要,他也不会逼她。

    张黎却不这样想,她的骨子里说到底还是传统保守且谨慎的,对待感情是这样,对待孩子也是这样,尤其是从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对她而言始终是个遗憾,她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也渴望有个能够挑起重担的丈夫,但是目前的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对乔熠也没有信心。

    如果心血来潮就和乔熠组建家庭,张黎很怕稀里糊涂的后果是错上加错,不仅害了他们两人,更害了一条无辜生命。

    她觉得自己应该谨慎小心,慎重再慎重,最好远离所有人和事,把自己彻底独立开来,然后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她今后的生活应该何去何从。

    乔熠见她在想事,也没打扰,转头换下床上的被单抱着往洗衣房走,打算留够时间给她慢慢想。

    张黎的目光追随着乔熠的动作直到他走出房间看不见身影,她才回过神来,乔熠竟然没有急问也没有逼迫,似乎给足她自由的空间任她怎么安排。

    张黎有些意外,提步跟去洗衣房,映入眼帘的就是乔熠站在洗手台用力搓洗床单血迹的场景。

    窗外阳光洒进来,乔熠低垂着眼睑侧脸轮廓分明,表情一丝不苟,动作不急不缓,见她过来,也不过扭头冲她微微一笑,转过脸去继续低头搓洗,从这个血迹换到另一个血迹。

    张黎将他举动看在眼里,眨眨眼明显惊讶:“谁教你的。”

    第一反应这是他女朋友教他的,男孩子很少做家务也很少注重这些细节,遇到这种事一般都是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哪儿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乔熠转眸一笑:“你教的啊。”说完又问:“你难道忘了?我小时候那些衣服你也是这样给我洗的。”

    张黎靠着门回想几秒,记起来了,那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更别提买什么家具家电了,带着乔熠回家时,她都是监督乔熠自己洗衣服,有时候乔熠在外边同人打架胡闹弄得一身脏兮兮,好多污渍就他那粗心大意的劲儿根本顾不周全,粗略洗完还得她再洗一遍,冬天的水冻得手冰凉,还得费劲给他搓衣服,气得她专门买了个罩衣给他穿上,任他在外随便胡作非为,反正她是再不会给他洗衣服。

    她还记得那成人大的衣服罩在他身上,拖胳膊甩腿儿,怎么都不合身,最后还专门找了裁缝给改小尺寸。

    张黎陷入回忆似的轻轻一笑,笑容恬淡又柔和,视线落在他身上,一时有些感慨,下意识自言自语:“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乔熠抿抿嘴没搭腔,洗净手上的泡沫,逆着光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嗓音轻柔带着期许的口吻笑着说:“姐,以前都是你照顾我,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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