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内,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正闭眼侧躺在美人榻上。

    “娘娘,您没事吧?”

    看到主子蜷缩着四肢似乎正陷入一场诡异的梦魇,姜妤的贴身宫女桃枝鼓起勇气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

    被叫醒后,榻上的女子动了动身子,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的同时竟呕出一大口鲜血。

    桃枝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让人去叫太医。

    “不必,这血吐出来反倒觉得身体轻快多了。”

    姜妤刚在梦里又经历了一场虐杀,这时醒来还觉得身上隐隐作痛,但梦只是梦而已。

    “桃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寅时了,您今天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吗?”

    “嗯,扶我起来,我昨日刚把经书连夜抄完,今天正好可以送去给娘娘。”

    桃枝看着她眼神里的期待,默默把泼凉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主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之前一直不要命似的在宫里到处找茬,结果上个月又突然改了性子变得格外温顺,桃枝现下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姜妤正常的状态。

    “以往主子对太后和皇上都是避之不及的,怎么如今却雷打不动地日日去慈安宫里受太后冷眼,甚至她还打听起皇上的行踪。这实在是不对劲,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 桃枝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她跟了姜妤快十年,连那桩害姜妤一朝从枝头跌落成万人嫌的事情,也一清二楚,所以桃枝压根没指望过主子能翻身。

    毕竟是主子害得当初的皇后和二皇子差点丢了位子,如今那两位一个太后一个皇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桃枝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姜妤的确变了。

    上月初她一觉醒来,脑子里便多了段关于未来的记忆。

    后宫皆知姜妤的妃位名不副实,所以一年后皇帝的新宠徐昭仪,才敢仗着自己怀了龙嗣,肆无忌惮地构陷姜妤秽乱宫闱。

    姜妤记得自己在那令人窒息的冷宫,被徐昭仪下令打了一天一夜,打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在隐隐发作。

    那场死亡真实得让人不容置疑,于是姜妤睁开眼的一瞬间深深怀疑自己是个鬼魂。

    好在她是从长宁宫的榻上醒来的,且宫女的呼唤声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能被人看见。

    侍女说此刻还是景昭五年,姜妤猜测是因为自己死时怨念太强,才被上苍送回到死亡的前一年。

    ——

    失去永远比未曾拥有更残酷,曾经在娇宠和偏爱中长大的娇花,一旦被人厌弃便再没了盛开的欲望。

    五年前犯错后,姜妤早做好了以死谢罪的打算。

    可惜沈斳昭不仅没对她下手,甚至在登基后还给了她一个不低的位份。

    以姜妤对皇帝的了解,他不可能会原谅自己,讨好他不过是在一块捂不热的冰上白费力气。

    所以她自暴自弃地天天出去惹是生非,若遇到忍不了挑衅回嘴反击的妃嫔,姜妤会立刻炮仗似的炸得对方和自己两败俱伤。

    景昭三年的某一天,在妃子们提起皇帝碰都不愿碰她时,姜妤扯着她们的头发,大声说自己根本不喜欢皇帝而是另有所爱。

    那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本该引起轩然大波,可沈斳昭或许是因为早知道姜妤喜欢的人是谁,所以连眉头都没皱过。

    自那以后,姜妤的恶名便打响了,众人再也不把她当作对手,只觉得皇帝无所谓的态度,足以证明惠妃已经彻底沦为弃妇。

    往后三年,姜妤靠着泼妇脾气在宫里过得还算舒坦,不过好运总有用光的一天。

    景昭六年冬天,她碰上了徐昭仪。

    “不如死了算了”,这是姜妤上辈子常挂在嘴边的话,但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她才为自己感到深深地不甘心。

    平白无故被人诬陷,孤立无援,任由宠妃领着后宫围观自己受刑,百口莫辩最后带着污名而死……

    梦里发生的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罪有应得所以必须要承受的代价吗?

    ——

    既然重来一次,姜妤不想坐以待毙。

    可除了牢牢记住的枉死结局,她死前半年的记忆都凭空消失了,所以一昧依靠梦境指引去改命的方法并不可行。

    好在这一世,及时清醒让姜妤有了足够的警惕心,她明白自己孤立无援随时可能被人捏死。

    宫里不受宠的妃子,向来连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都比不得,否则不会上一世徐昭仪将她害死都没人当回事。

    双亲早亡,五年前失去先皇和太后的偏爱后朝中再没人会为她撑腰,姜妤想着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找个靠山才行。

    前朝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懂,根本没有指望,而后宫最大的靠山也就那两位被自己得罪了的。

    平心而论皇帝曾经也如兄长般给过年幼的姜妤很多爱护,但害他差点丢皇位的事,肯定得被那小心眼记一辈子,不然他也不至于登基后从不肯翻自己的牌子。

    要去求沈斳昭吗?姜妤捶捶脑袋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剩下来讨好太后无疑成了唯一选择,血缘不是能被任何外力改变的,太后毕竟养了姜妤十几年,她是有可能被打动的。

    哪怕她仍心存芥蒂不像从前那般宠溺,但只要还认这个亲侄女,姜妤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却举步维艰。

    “表哥因为当年的事至今不敢久居京城,而姑母又最疼儿子,恐怕太后不迁怒自己都算好的。”姜妤越想越气馁。

    细水长流慢慢来固然是能水滴石穿,可姜妤很怕一年后的事会再次发生,她怕来不及。

    ——

    卯时,姜妤缓缓踏入慈安宫内。

    太后此刻正闭着眼睛坐在凤榻上,外头春寒料峭,可太后宫里炉火烧得旺,姜妤穿得多才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后背开始发汗了。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昨日雪下的大,哀家不是吩咐免了近日的安,你怎么一大早又过来了?”

    “多谢娘娘体恤后宫,只是臣妾屋里寒冷,所以觉得来您这儿请安也是种福分,求您不要赶走臣妾。”

    姜妤的待遇和废妃基本没什么两样,这在宫里不是个秘密,前几年太后看她没有改过之心,天天胡闹惹得自己心烦,便也默许了内务府对长宁宫的克扣。

    “起来坐着吧。”

    太后见她今天长了脑子知道要来卖惨撒娇,莫名还有点欣慰。

    “多谢娘娘。”

    “你最近倒是安分了。”

    “娘娘,之前是臣妾呆头呆脑总做蠢事,枉费了娘娘多年的教育臣妾罪该万死,日后臣妾必定洗心革面再也不给姜家丢人了。”姜妤红着脸,摆出一副幡然醒悟的姿态来。

    “惠妃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懂事些,哀家听说你宫里有短缺,回头让人去内务府提点提点。”

    “多谢娘娘怜惜。”

    “今日是你父亲的忌日,哀家看你还知道写超魂经,就明白你这孩子还是有救的。”

    太后瞥了一眼楠木方桌上刚呈上来的经卷,想起早亡的弟弟,心中多有惋惜。

    “娘娘,臣妾愧对父亲生恩也愧对您和先帝的养育之恩,臣妾知道自己不为圣上所喜,唯恐留在宫里惹得您与陛下心烦,今日特来请旨离宫去济宁寺出家,从此愿常伴青灯为国祈福。”

    女子郑重说完后,立刻跪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

    离宫当然是苦肉计,姜妤从小在宫里长大,皇宫对别人而言或许是牢笼,可她却在这里存放着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若非走投无路她是不想离开的。

    但太后如果真的下旨,姜妤大多也会欣然接受,毕竟她现在觉得保住命才最重要。

    “好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若是早些长大早些懂事,何至于现在连点红罗炭都用不上,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但这后宫总有一日要交到皇后手里,你与其到哀家这里来不如去求求皇帝,这后宫中的女人最该讨好的是自己的丈夫。”

    太后看着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觉得可惜,谁不知姜妤从当太子侧妃那天起至今都还是完璧。

    可想而知皇帝有多恨她,姜妤这样女子见了都会心生爱怜的姑娘,竟想将大好青春拿去寺庙作废,的确可怜。

    不过这丫头也是蠢,她这样的相貌不知道利用起来讨皇帝欢心,非要自讨苦吃。

    皇帝再怎么心狠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男人,天底下有什么深仇大恨是美人帐里化不开的呢。

    “多谢娘娘教诲,臣妾牢记在心,若有机会能见到陛下,臣妾定当全力以赴。”姜妤低头擦眼泪,憋住了那声如释重负的笑。

    她知道太后一定心软了,不然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劝诫自己,但姑母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劝自己争宠当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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