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安的身体变成了一摊烂泥。

    重卡车从腹部碾压而过,内脏变成了二维平面,头颅与躯体分离,身体挂在卡车上与孤零零的脑袋相隔几十米。

    鲜红的血迹与黑沉的马路融为一体,脖颈断裂处蠕动的肌理,黄腻腻的脂肪与灰白的脑浆,一只眼球突出眼眶。

    乌黑的长发遮住空洞的眼眶,露出完好灰白的半张脸,与几十米远处卡车轮胎下的身体遥遥相望。

    大雾弥漫,黑夜里闪烁着诡异红光,从半空向下俯瞰,死寂的十字路口犹如耶路撒冷钉死耶稣的绞刑架。

    卡车与路面发生激烈摩擦,留下一道焦黑长线,长线尽头,一只断裂手指如腾升的气泡漂浮到半空,在灰雾里与裸露的心脏相遇。

    头颅与躯体再次拼接到一起,扁平的腹部缓缓鼓胀,心脏回到原位,血肉开始生长,乌黑的长发在飘荡。

    灰雾散去,碎裂白瓷完好如初,宁清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婚礼现场。

    台下宾客如潮,每个人都是一张笑脸,鲜花铺地,洁白的婚纱逶迤。

    “新郎,你是否愿意面前这位女士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神父的声音响起,宁清安恍然抬头,看见一张清俊的脸,溺进一汪爱意的海洋,她听见男人坚定的声音:

    “我愿意。”

    礼炮齐鸣,阳光在黑白琴键上跳动,《婚礼进行曲》流淌而出,鲜艳的彩带铺天盖地,闪亮的金色碎锡纸如大雪落下,落在膨胀的气球上,落在靡艳的塑料假花上,落在新娘纯洁的白纱上。

    酒精颓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新娘,你是否愿意面前这位男士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曲子来到末尾高潮,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都在此刻聚集在她身上,心脏在急剧地跳动,叫嚣着快答应他,灵魂却升起无端恐惧。

    逃!快逃!

    爱意压过恐惧,身体被钉在原地,涂抹着鲜艳口红的唇瓣张开,叩响通往幸福的大门:

    “我愿意。”

    “嘭!!!”

    一支盛大的烟火在礼堂穹顶绽放,恭迎这对天作之合的新人,宁清安抬起头,只看见带着星点红光的灰烬从天而落。

    台下宾客都仰着头,并不知这并非婚礼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欣赏着这美丽的烟火,为此欢呼喝彩,直到气球爆炸,彩带开始燃烧,人群才终于爆发出尖叫。

    火势像是点燃鞭炮,在酒精与众多易燃物品的催化下长大长高,混乱的人群争先恐后推挤到大门。

    大门高大而沉重,精美而华丽,左边的耶稣以拯救姿态伸出手指,右边的圣母玛利亚向世人投下悲悯的注视,两位神话人物衣鬓相接,逃生之门紧紧关闭。

    无数手掌拍打着大门,浓烟流进她们的呼吸道,火焰亲吻她们的唇角,哀嚎、尖叫,有人站在婚礼红毯上疯狂癫笑。

    母亲寻找孩子,夫妻各散而逃,有人被挚爱之人推入火海,有人被素不相识之人挺身而救。

    散发着香气的肥肉掉入流淌的酒水,洁白柔软的婚纱在燃烧。

    新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从天堂拉进地狱,浓烟呛进口鼻,眼前开始模糊,她痛苦地弯腰,看见距离她最近的男人焦急地脱下外套为她扑灭火焰。

    浓烟愈浓,火焰愈盛,人群无处逃生。

    红毯上癫狂疯笑的人以仰天姿态被火焰吞噬,他倒下,一个又一个人倒下,礼堂里的声音逐渐变小,一刻钟后,声音变成无人的教堂。

    上百具焦尸堆叠,耶稣身上印满了鲜红手印,圣母玛丽亚的裙摆上血迹在流淌,礼堂台上中央,两具辨不清模样的尸体以拥抱的姿态进入天堂。

    血肉燃烧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在宁清安第二次睁开眼时消弭,礼堂溃散,一座大厦拔地而起。

    这一次,她端着枪,看见了对面自己的脸。

    一张苍白无助的脸,充斥着担忧、恐惧、紧张,正透过一扇玻璃门紧张地望向自己。

    “你想要什么?”宁清安听见自己发出一道无比熟悉男性的声音,冷静,带着无人察觉的颤抖。

    “钱!给我钱!五百万!不然我就让她们全部给我陪葬!”

    一位身如枯槁,眼眶深凹,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的男子大喊,手里紧攥着足以引爆整座商场大楼的按钮,在他身后,十几名商场顾客被困在了一家店铺内。

    “钱可以给你,前提是把她们都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宁清安所在的身体自动说,她无法改变,无法控制,因为一切不过都是记忆重现。

    “你当我傻吗?”爆炸犯不为所动,紧盯着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

    “你不恨我吗?”宁清安听见他说,“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变成现在丧家之犬的模样,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手下全部弃你而逃,五百万就要赌上性命,永远都不能抛头露面。

    你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吗?这一次放弃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会变成下水道里的老鼠,而我却永远站在光明之下荣誉加身,将无数个像你一样的人送进监狱甚至死刑...”

    “闭嘴!你给我闭嘴!”爆炸犯的面目变得扭曲,像疯子一样大喊,对面的人却不依不饶,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誓要把人逼疯。

    别说了!别说了!!

    宁清安也快要被逼疯,她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放下枪一步步走近罪犯。

    罪犯要求的直升机与现金已经到达现场,在爆炸犯从门口让开的那一瞬宁清安的视角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和其他人质一起被送出商场,二楼早早准备好的特警武警快步护送她们离开。

    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宁清安看见被清空的商场内只剩下从与罪犯对峙变成被挟持的那人与那名爆炸犯。

    宁清安心慌手抖,她祈祷着,却在踏出商场的那一瞬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巨大爆炸声。

    爆炸的冲击波使刚踏出商场的人质被掀倒在地,好在有身后武警盾牌阻挡,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快走!楼要塌了!”宁清安听见有人喊。

    可是她浑身无力,甚至想要返回商场,一位特警强拦下她把她带走。

    “陆景策!!!”商场倒塌之际,宁清安哭喊。

    灵魂离体,宁清安冷静审视着那时挣扎哭喊的自己,愚蠢、软弱、无力反抗、被人玩弄于股掌。

    她站在原地,目光注视着一处虚空,哭喊声与爆炸声在耳边远去,世界在围绕着她旋转。

    看着自己这副痛苦绝望的模样,“你”一定十分满意这次的作品吧?

    “你”在哪?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在人质被护送离开商场的一分钟里,在商场里只剩下两个人的一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清安站在这个无数次倒塌的大楼前,试图找出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睛。

    突然,她的眼睛猛地看向屏幕外。

    然而下一秒,梦境再次倒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凌晨一点多,幸福嘉园四号楼的居民被令人心慌的警笛声吵醒,陷入一层又一层梦境的宁清安同样被惊醒,她第三次睁开眼,看见漆黑的天花板。

    身下是柔软的床,手机正在床头充着电,寒夜里只有被窝充斥着热气,宁清安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01:44。

    屏幕的亮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宁清安眯着眼,眼睛有些刺痛。

    她挣扎着坐起身,额头布了一层虚汗,警笛声依旧在耳边嗡鸣,宁清安下床将床右侧的窗帘掀开一角向下看去,只见楼下停了一辆闪烁着红灯的警车,警笛音量很大,正重复不停地响。

    这是发生什么了?

    宁清安皱起眉,警笛声吵得她脑子疼,出于好奇与职业敏感,她穿着睡衣裹上外套走出房门,下楼前朝门口看了一眼,而后面色平常地收回目光。

    事情发生在楼下,宁清安下去的时候201的门口已经围了一群邻居了,她们探着头朝房门里望去,被门口的警察拦住禁止进入,期间不断有警察出入。

    “这么大阵仗是发生什么了?这家男人犯事儿了?”

    “好像是死人了,我刚看见法医都进去了。”

    “死人!?那男人终于把他老婆打死了??”

    “不是,死的好像是那个男的,我看见警察把这家女人带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看着好像是疯了。”

    “不会是他老婆杀的吧,这男人一直家暴换谁都受不了,我看是这女人终于受不了爆发了,这男人死得活该!”

    “...”

    宁清安混入人群,听着附近邻居你一言我一语大致弄清楚了状况,201住户的男人死了,他老婆报的警,现在被警察带走了,邻居们都怀疑是女人杀的她丈夫。

    从门口能看见201的客厅布局,客厅内家具摆设都十分普通,东西虽多但整洁不杂乱,看上去干净有序,沙发桌上放着一个冲兑好的奶瓶,一点儿不像凶杀现场。

    拿着相机的警察正在拍照取证,许多警察围在卧室门口,如果没猜错那男人应该是死在了卧室里。

    了解得越多,宁清安的表情变得越奇怪,因为她正连载的悬疑小说就是以楼下这家住户为原型,正写到男人在自家卧室里被人杀死的章节。

    一瞬间,宁清安再次感受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人暗中注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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