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
寻桉睁开眼，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却发现身上全是些干枯的藤蔓和荆棘，胳膊火辣辣地痛，大概是被这些植物的刺划伤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有一处小小的亮光。
这洞竟然这么深。
她揉了揉眼睛，过了半晌，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她四处打量，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洞口不到八尺，洞底却豁然开朗，能够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河流应该很近。
“你醒了？”略显虚弱的声音，从自己身下传来，“此处应该是个落水洞。”
寻桉一惊，连忙从他的怀中爬起，有些慌乱地问：“你受伤了吗？”
“无事，”贺知槿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换了个姿势，却依旧没有站起，他隐约看到寻桉打算往洞深处探寻，制止道，“你先不要乱跑。”
寻桉“哦”了一声，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将方才划伤她的枯枝烂叶聚在一起，手指一点，“噗”地一声生了火。
她颇有些得意，虽说自己浑身上下无半点修为，但是这指尖生火的能力，她还是能够修炼出来的，可惜也仅仅如此。
火光登时照亮了岩洞，寻桉抬眼，才发现此时此刻自己与贺知槿挨得很近，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不经意间用余光瞟见了他受伤的腿。
“你、你竟然伤得这么重！”寻桉连忙去检查他的伤口。
洞底有棵枯树，树干上缠绕了肆意生长的荆棘，二人落下时，狰狞锐利的树枝正好贯穿了他的左腿。
少年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正克制地喘着气。
他望着眼前这个急到快要哭泣的姑娘，忽然如释重负，这两日太累了，或许，他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
“喂，你睁开眼，万不可睡着，”寻桉见他闭上了眼睛，连忙摇晃他，“我该怎么办？你一直在流血……”
贺知槿已经痛得满脸汗水，但已经不省人事，寻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这般伤势若不能及时去看郎中，恐怕这条腿不保。
得不到回应，寻桉不能再等，她向他身上摸索，拿到了那把短刀，随后将多余的树枝轻轻砍去，见伤的位置还算安全，便一咬牙，直接将剩下的枝条拔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手抖得厉害，却还不能停下，她将袖口撕扯开来，在他的腿上一圈一圈缠绕着，白色的布条很快被鲜血染红。
寻桉盯着沾满鲜血的手，忽然间冷静了不少。
不是还在怀疑他吗？
不是担心他日后牵连巫家吗？
既如此，为何不让他在此处自生自灭呢？也省得麻烦。
贺知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石壁上，伤口已被处理，精神恢复了不少，眼皮不再沉重，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
随后，他嗅到了一股肉香。
寻桉正坐在火堆边，哼着小曲儿，拿着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一条不算太大的鱼，她听到动静，回头朝贺知槿道:“你醒了？饿了罢？”
说罢，她将手里热气腾腾的烤鱼递了过来，腹中馋虫被勾起，贺知槿便不再多礼，接过来吃了一口，谁料竟是满嘴苦涩。
“……你是不是没有处理内脏？”
“嗯？什么内脏？”
“……鱼的内脏。”
“吃、吃鱼还需要处理内脏吗？”
面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徒劳狡辩着，说话间，贺知槿又啃到了一嘴鱼鳞。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烤鱼放下，吃力地站起身。
寻桉阻止：“你还有伤，要去哪？”
只见他拖着伤腿来到河边，卷起袖子，捡起另一条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鱼，将鱼头狠狠砸在石头上，待那鱼不再跳动，便用短刀把鱼鳞刮下，之后剖开鱼肚子，把内脏通通取出，再清洗干净，插上树枝，提着鱼回到火堆旁。
洞内寒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被冻得通红，寻桉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熟练的动作，道：“这鱼长得有些吓人。”
这洞内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在此处生长的鱼不需要眼睛，模样也有些惊悚，让人无从下嘴。
可是耐不住饥饿，待鱼烤好，二人便分而食之。
寻桉点评道：“虽然长得吓人，吃起来倒是美味。”
贺知槿吐出一根刺：“没放任何酱料盐巴，也美味吗？”
“在如此这般狼狈的情况下还有烤鱼吃，这鱼又烤得原汁原味，爽滑弹牙，真是妙哉……”
“莫要再贫嘴，快吃罢，吃完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了这话，寻桉有些泄气，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四处探过，这洞没有别的出口，当下这情形，还是原地休息积攒体力为好。”
于是，她凑在火堆前，没有力气和心情说其他的话。
洞内安静下来，贺知槿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方才失了太多血，即使胡乱吃了些东西，也恢复不了多少力气。
寻桉见他又睡着了，有些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她仰头望着头顶那处遥远的微光，一面伸手仿佛要去触摸，一面眯了眯眼睛，她忽然想起幼时同哥哥在七雀山玩耍结果迷了路的往事，再之后，她忽然很想哭。
若是哥哥在，一定有办法救自己出去。
可是哥哥不在，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依靠他了，如今身边还有这个虚弱的半妖在，她更应该打起精神，想办法离开这里。
寻桉揉了揉眼睛，收回搅成乱麻的思绪。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若是晚上没能返回斋舍，师姐一定会察觉，届时肯定会来寻找他们，可是，因为先前中了幻术，寻桉连此地大致在哪里都不清楚。
洞内的气温渐渐下降，寻桉呼出一团白气，她搓了搓冻僵的手，下意识地往贺知槿的方向看去，这人正抱着臂，睡得香甜。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火竟然灭了，洞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寻桉皱了皱眉，凝聚内力再次手指一点，可是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火花出现，她有些不知所措，又试了两三次，依旧没办法生火。
洞内的黑暗漫长又寂静，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黑，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不知为何，自己居然连这点简单的小把戏也不会了。
她不死心，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点燃那堆破木头，她摸索着靠在岩石上，抱着身子，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她渐渐开始啜泣起来，身体冻得快要僵掉，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浓稠的黑暗，黑暗，黑暗……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脸捧起，她才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贺知槿明亮的双眸。
“别哭。”只听他说。
之后，他把长衫解下，披在她的身上，接着说：“别哭，桉。”
待寻桉冷静下来时，贺知槿已经将火重新点燃，她肿着眼睛望着他将两块打火石收回袖中，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先问什么好。
贺知槿吃力地重新靠在岩壁上，先开口了：“你丧失法力，之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他以为她出生于魔族之家，就注定生来便有法力的么？她在心底苦笑一声。
是的，恐怕世人都会这样想，她这副德行，就如同在名门望族出了个不学无术的窝囊废，就如同在凤凰窝里出现了只野鸭……越想越没边儿，寻桉再次叹了口气。
先不提体弱，就连那些对哥哥来说轻而易举的法术，自己都是憋红了脸也用不出来的，这指尖生火的本事，还是她偷偷修炼多年的结果，这说起来也太丢脸了——而如今，她连这个都不会了。
寻桉望着掌心，没有开口。
“或许是太累了，你睡一会儿罢，我醒着。”贺知槿将伤腿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些位置，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适的姿.势。
这种情况下寻桉哪里睡得着，方才吃的鱼也早就消耗干净，二人彼此沉默着，时间似乎在这个洞里停滞，仿佛有十年那么久，寻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睡了么？”
贺知槿答：“没有。”
“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她试探道，“就当是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听到身边的少年轻笑了一声，随后他道：“好。”
这次怎么如此听话？果然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下是会变的！
于是寻桉恢复了些精神，得寸进尺道：“讲些有趣的故事！比如说，你小时候在二仙村听来的传奇故事啦，或者是你跟着那个先生习武的故——”
“——不如，给你讲讲我自己的事，”贺知槿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她，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寻桉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退缩，还没等她反应，贺知槿忽然凑得近了些，替她裹了裹身上的长衫，声音更低了，“别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的吗？”
于是他开口了，那些记忆尘封在心底，几近遗忘，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忘掉，那就像是深埋在皮肉之下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让他痛苦，让他陷落。
他一面讲着，一面想起那女人的模样。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都会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
从记事起，贺知槿就没有父亲，阿娘是名医者，医治过村里的每一个人，因此，村里的人对他家很好，有什么吃不完、用不完的都往家里送。
二仙村是个穷地方，又邻着二仙山，山中有妖魅作祟，天黑之后无人再敢进山，然而，阿娘却经常在傍晚时分才慢慢悠悠进山采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只妖，而且是有着三百年修为的稀世红莲。
偶尔会有仰慕阿娘的男人追到家里，贺知槿都看在眼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故意在村口的空地上玩耍，逗留到很晚才回家。
可是，那些男人于贺知槿来说至多见一次，过段时间便听闻隔壁村子有什么人失踪了，他懒得去细想。
阿娘是吃人的花妖，但同时也从事着救人的工作，贺知槿无法评判她矛盾的立场，但是有一点他非常肯定，她真的很厌恶他。
从贺知槿记事起，她就告诉他，他是禁忌之子，是秽物，身上流淌着人类肮脏的血液。
人类的血脉来自他的生父，那人是一个百姓口中降妖除魔的英雄，却也是一个对阿娘始乱终弃的混账。
贺知槿从小就明白，阿娘不爱他，她从来不拥抱他，从来不注视他的眼睛，她甚至很少和他说话。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惩罚他的生父。
既如此，那日面对莲花司时，为何还要拼死保护他呢？
寻桉睁开眼，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却发现身上全是些干枯的藤蔓和荆棘，胳膊火辣辣地痛，大概是被这些植物的刺划伤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有一处小小的亮光。
这洞竟然这么深。
她揉了揉眼睛，过了半晌，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她四处打量，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洞口不到八尺，洞底却豁然开朗，能够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河流应该很近。
“你醒了？”略显虚弱的声音，从自己身下传来，“此处应该是个落水洞。”
寻桉一惊，连忙从他的怀中爬起，有些慌乱地问：“你受伤了吗？”
“无事，”贺知槿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换了个姿势，却依旧没有站起，他隐约看到寻桉打算往洞深处探寻，制止道，“你先不要乱跑。”
寻桉“哦”了一声，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将方才划伤她的枯枝烂叶聚在一起，手指一点，“噗”地一声生了火。
她颇有些得意，虽说自己浑身上下无半点修为，但是这指尖生火的能力，她还是能够修炼出来的，可惜也仅仅如此。
火光登时照亮了岩洞，寻桉抬眼，才发现此时此刻自己与贺知槿挨得很近，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不经意间用余光瞟见了他受伤的腿。
“你、你竟然伤得这么重！”寻桉连忙去检查他的伤口。
洞底有棵枯树，树干上缠绕了肆意生长的荆棘，二人落下时，狰狞锐利的树枝正好贯穿了他的左腿。
少年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正克制地喘着气。
他望着眼前这个急到快要哭泣的姑娘，忽然如释重负，这两日太累了，或许，他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
“喂，你睁开眼，万不可睡着，”寻桉见他闭上了眼睛，连忙摇晃他，“我该怎么办？你一直在流血……”
贺知槿已经痛得满脸汗水，但已经不省人事，寻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这般伤势若不能及时去看郎中，恐怕这条腿不保。
得不到回应，寻桉不能再等，她向他身上摸索，拿到了那把短刀，随后将多余的树枝轻轻砍去，见伤的位置还算安全，便一咬牙，直接将剩下的枝条拔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手抖得厉害，却还不能停下，她将袖口撕扯开来，在他的腿上一圈一圈缠绕着，白色的布条很快被鲜血染红。
寻桉盯着沾满鲜血的手，忽然间冷静了不少。
不是还在怀疑他吗？
不是担心他日后牵连巫家吗？
既如此，为何不让他在此处自生自灭呢？也省得麻烦。
贺知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石壁上，伤口已被处理，精神恢复了不少，眼皮不再沉重，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
随后，他嗅到了一股肉香。
寻桉正坐在火堆边，哼着小曲儿，拿着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一条不算太大的鱼，她听到动静，回头朝贺知槿道:“你醒了？饿了罢？”
说罢，她将手里热气腾腾的烤鱼递了过来，腹中馋虫被勾起，贺知槿便不再多礼，接过来吃了一口，谁料竟是满嘴苦涩。
“……你是不是没有处理内脏？”
“嗯？什么内脏？”
“……鱼的内脏。”
“吃、吃鱼还需要处理内脏吗？”
面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徒劳狡辩着，说话间，贺知槿又啃到了一嘴鱼鳞。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烤鱼放下，吃力地站起身。
寻桉阻止：“你还有伤，要去哪？”
只见他拖着伤腿来到河边，卷起袖子，捡起另一条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鱼，将鱼头狠狠砸在石头上，待那鱼不再跳动，便用短刀把鱼鳞刮下，之后剖开鱼肚子，把内脏通通取出，再清洗干净，插上树枝，提着鱼回到火堆旁。
洞内寒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被冻得通红，寻桉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熟练的动作，道：“这鱼长得有些吓人。”
这洞内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在此处生长的鱼不需要眼睛，模样也有些惊悚，让人无从下嘴。
可是耐不住饥饿，待鱼烤好，二人便分而食之。
寻桉点评道：“虽然长得吓人，吃起来倒是美味。”
贺知槿吐出一根刺：“没放任何酱料盐巴，也美味吗？”
“在如此这般狼狈的情况下还有烤鱼吃，这鱼又烤得原汁原味，爽滑弹牙，真是妙哉……”
“莫要再贫嘴，快吃罢，吃完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了这话，寻桉有些泄气，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四处探过，这洞没有别的出口，当下这情形，还是原地休息积攒体力为好。”
于是，她凑在火堆前，没有力气和心情说其他的话。
洞内安静下来，贺知槿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方才失了太多血，即使胡乱吃了些东西，也恢复不了多少力气。
寻桉见他又睡着了，有些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她仰头望着头顶那处遥远的微光，一面伸手仿佛要去触摸，一面眯了眯眼睛，她忽然想起幼时同哥哥在七雀山玩耍结果迷了路的往事，再之后，她忽然很想哭。
若是哥哥在，一定有办法救自己出去。
可是哥哥不在，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依靠他了，如今身边还有这个虚弱的半妖在，她更应该打起精神，想办法离开这里。
寻桉揉了揉眼睛，收回搅成乱麻的思绪。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若是晚上没能返回斋舍，师姐一定会察觉，届时肯定会来寻找他们，可是，因为先前中了幻术，寻桉连此地大致在哪里都不清楚。
洞内的气温渐渐下降，寻桉呼出一团白气，她搓了搓冻僵的手，下意识地往贺知槿的方向看去，这人正抱着臂，睡得香甜。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火竟然灭了，洞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寻桉皱了皱眉，凝聚内力再次手指一点，可是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火花出现，她有些不知所措，又试了两三次，依旧没办法生火。
洞内的黑暗漫长又寂静，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黑，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不知为何，自己居然连这点简单的小把戏也不会了。
她不死心，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点燃那堆破木头，她摸索着靠在岩石上，抱着身子，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她渐渐开始啜泣起来，身体冻得快要僵掉，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浓稠的黑暗，黑暗，黑暗……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脸捧起，她才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贺知槿明亮的双眸。
“别哭。”只听他说。
之后，他把长衫解下，披在她的身上，接着说：“别哭，桉。”
待寻桉冷静下来时，贺知槿已经将火重新点燃，她肿着眼睛望着他将两块打火石收回袖中，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先问什么好。
贺知槿吃力地重新靠在岩壁上，先开口了：“你丧失法力，之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他以为她出生于魔族之家，就注定生来便有法力的么？她在心底苦笑一声。
是的，恐怕世人都会这样想，她这副德行，就如同在名门望族出了个不学无术的窝囊废，就如同在凤凰窝里出现了只野鸭……越想越没边儿，寻桉再次叹了口气。
先不提体弱，就连那些对哥哥来说轻而易举的法术，自己都是憋红了脸也用不出来的，这指尖生火的本事，还是她偷偷修炼多年的结果，这说起来也太丢脸了——而如今，她连这个都不会了。
寻桉望着掌心，没有开口。
“或许是太累了，你睡一会儿罢，我醒着。”贺知槿将伤腿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些位置，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适的姿.势。
这种情况下寻桉哪里睡得着，方才吃的鱼也早就消耗干净，二人彼此沉默着，时间似乎在这个洞里停滞，仿佛有十年那么久，寻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睡了么？”
贺知槿答：“没有。”
“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她试探道，“就当是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听到身边的少年轻笑了一声，随后他道：“好。”
这次怎么如此听话？果然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下是会变的！
于是寻桉恢复了些精神，得寸进尺道：“讲些有趣的故事！比如说，你小时候在二仙村听来的传奇故事啦，或者是你跟着那个先生习武的故——”
“——不如，给你讲讲我自己的事，”贺知槿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她，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寻桉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退缩，还没等她反应，贺知槿忽然凑得近了些，替她裹了裹身上的长衫，声音更低了，“别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的吗？”
于是他开口了，那些记忆尘封在心底，几近遗忘，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忘掉，那就像是深埋在皮肉之下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让他痛苦，让他陷落。
他一面讲着，一面想起那女人的模样。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都会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
从记事起，贺知槿就没有父亲，阿娘是名医者，医治过村里的每一个人，因此，村里的人对他家很好，有什么吃不完、用不完的都往家里送。
二仙村是个穷地方，又邻着二仙山，山中有妖魅作祟，天黑之后无人再敢进山，然而，阿娘却经常在傍晚时分才慢慢悠悠进山采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只妖，而且是有着三百年修为的稀世红莲。
偶尔会有仰慕阿娘的男人追到家里，贺知槿都看在眼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故意在村口的空地上玩耍，逗留到很晚才回家。
可是，那些男人于贺知槿来说至多见一次，过段时间便听闻隔壁村子有什么人失踪了，他懒得去细想。
阿娘是吃人的花妖，但同时也从事着救人的工作，贺知槿无法评判她矛盾的立场，但是有一点他非常肯定，她真的很厌恶他。
从贺知槿记事起，她就告诉他，他是禁忌之子，是秽物，身上流淌着人类肮脏的血液。
人类的血脉来自他的生父，那人是一个百姓口中降妖除魔的英雄，却也是一个对阿娘始乱终弃的混账。
贺知槿从小就明白，阿娘不爱他，她从来不拥抱他，从来不注视他的眼睛，她甚至很少和他说话。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惩罚他的生父。
既如此，那日面对莲花司时，为何还要拼死保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