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枫桥从孤雪阁走出来之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方才还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初,甚至有些冷漠。

    他吸了吸鼻子,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袖子里,经过倒在路边的乞子时,看也没看便踹了一脚,随即狠狠地啐了一口。

    “贺知槿,你等着瞧罢,”齐枫桥冷冷地自言自语,“我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能够亲手把你杀死。”

    忽然他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天真无邪的表情,他快速跑进巷子深处,在那只正在翻找食物的小黄狗身前蹲了下来。

    他掏出怀中的一包王记福的桂花糕,冲小狗伸了伸手,小狗立刻屁颠屁颠摇着尾巴冲过来。

    齐枫桥一面喂着狗,一面抚摸着它温暖的身体,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突然小狗凄厉地嘶吼了一声,发疯般的挣扎起来,可是齐枫桥的手像铁钳一般,紧紧揪着它的脖颈。

    在它身后的地面上,一条沾血的断尾无辜地躺着,齐枫桥收起手里的匕首,对它笑了笑。

    “怎么不吃了?”齐枫桥轻声问道。

    小黄狗呜咽着,恳求着。

    齐枫桥一面揪着它,一面在怀里摸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掏出一支长钉,连眼也不眨地扎进小狗的头颅里,小狗疼得乱叫,带着那根长钉,扭动着身子逃跑了。

    齐枫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感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进更深的夜色中。

    翌日,贺知槿上早朝的时候,有消息说沁郭尔国的人已经攻进了凛州。

    凛州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处禁地,贺知槿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想到曾与自己有过一些师生缘的张铖还在此处,连忙告假还乡。

    那是个固执的老头,他肯定会誓死不屈,贺知槿怕敌人对他做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当贺知槿马不停蹄地赶到凛州时,城墙上已经插满了沁郭尔国的黑旗,上面画有异国的图腾。

    贺知槿跟着排队进城的人群接受检查,刚一进门,便看见城门内的空地上,一个老人正被五花大绑,身上的衣服被脱的只剩下满是灰尘的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连忙朝张铖快步走去,敌国的士兵明晃晃的长□□来,都被贺知槿身边的雪松挡了去。

    贺知槿给张铖松了绑,扶他站起身,把身上的红袍脱下,裹在了老先生身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紧紧护着张铖,抬头怒视着悠然赶来的有琴月。

    “狡猾的逸国人,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有琴月慵懒地抖了抖铠甲上的土,道。

    “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害普通百姓吗?”贺知槿毫不示弱,他身旁的张铖却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红袍,扔在了地上。

    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有些人认出了贺知槿,便开始议论纷纷。一个小男孩捡起地上的石块就朝贺知槿砸去,雪松替贺知槿挡了几下,那孩子便哭着跑掉了。

    “哦?”有琴月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看着,神色像是观看表演一般,“凛州的百姓似乎并不领你的情?”

    “豫纾先生……”贺知槿话还没说完,便哽住说不下去了。

    张铖方才把莲花司的官服扔在地上,凛州百姓的不善,便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贺知槿收回了手,他望了望张铖的脸,才惊觉先生竟然衰老得如此之快,雪白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张扬着,老年斑在他的脸上肆虐,他的面孔已经再无慈祥和蔼,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的沉寂。

    那是一双已经死去的眼睛。

    对于一位把救国挂在嘴边的先生来说,还有什么比被敌国攻城更让他难过的呢?如今被敌人捆绑在自家国土之上,是多么耻辱!

    “投靠我们的人皆可获得食物,软包子,你没闻到么?城里的客栈正烹饪着牛羊,今晚百姓将会迎来最丰盛的一餐。”有琴月得意道,他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烟斗,抽了一口,吐出醇厚的烟雾。

    有琴月瞥了张铖一眼,继续道:“像这种顽固不化的,便要杀掉。你们逸国人怎么说的来着……对对对,杀一儆百。”

    贺知槿望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豫纾先生在课上的那番呼唤:

    “逸国,逸国,死于安乐!它就像一颗腐果,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心里爬满了虫蝇!”

    “不能心系天下,不能报效祖国,整天在这里读什么圣贤书,最后做一个酸儒又有何用!”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私!太自私了!”

    那个磕破鼻子磕掉牙、狼狈不堪的先生,立刻浮现在贺知槿眼前,和面前这位沧桑的老人重叠。

    巫寻桐的挑衅,张铖的气急败坏,公子哥们不怀好意的哄笑……一切都恍如隔世。

    贺知槿眼眶一红,连忙弯下.身捡起沾土的红袍,朝张铖道:“先生,多保重,学生走了。”

    说罢,他转身牵马离去。

    只听张铖在他身后幽幽道:“孩子,你那盘棋下完了吗?”

    贺知槿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着。

    “莫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及时收手罢!”

    贺知槿攥紧拳头,加快了步伐,忽然听得身后咔嚓一声,随后一个物什滚落在地上,他愣住了,却不敢回头。

    “妈的,这老头血溅我身上了,真晦气!”

    “快走罢!”

    “别瞅那些兵…惹不得。”

    贺知槿抹了抹眼睛,直接跨上马,冲破了城门的防线,朝京城奔去。

    寒风像刀子一般刮着他的脸,他一面抽打着马鞭,一面调整着呼吸,待他冲进那片松树林,心情才渐渐平静。

    他一拉马缰,停了下来。

    雪松骑着另一匹白马匆匆忙忙地追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便听贺知槿道:“雪松,我就是在这片松树林里遇见她的。”

    贺知槿放下缰绳,任由马儿随意走动,雪松连忙跟上:“那是个很美丽的妇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给了我母亲的感觉。”

    雪松不接话,他跟了贺知槿这么多年,已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在巫府生活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贺知槿继续道。

    天空中渐渐飘下雪花来,就如同他和巫家相遇的那天。

    贺知槿仰起头,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是巫寻桉鼻尖的温度。

    “桉……”

    雪松听到他轻轻说了什么。

    “走罢,回家。”

    *

    谍岚三十六年,京城沦陷。

    眼下敌人入侵火上眉头,而斩妖除魔的自得人便已不再重要。皇帝携国师众人出逃,只弃自得人在京城,受尽沁郭尔人奴役与折磨。

    已经是阳春三月天,飨州远山破天荒下了一场雪。

    这里位于逸国之南,敌国主力集中于北部,远山远离战火,多年不曾下雪,今日天空竟然飘起了鹅毛一般的大雪,可算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

    到了傍晚时分,积雪已经很厚实,孩子们吃罢晚饭便纷纷出来堆雪人,打雪仗,街上好不热闹,似在过节。

    寻桉早就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捧着一个琉璃瓶推开屋门,快步走到正堂。

    钱泓一正和御风堂的弟子门谈闲天,包打听见寻桉来了,连忙招呼道:“小师妹,快来坐,钱掌门正在说竹枝国的奇人异事呢。”

    御风堂决定收寻桉为弟子,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寻桉的勤奋和才华动摇了钱泓一,也让钱泓一产生了把御风堂托付给她的想法。

    “师父,”寻桉和满屋的师兄师姐们寒暄完毕之后,脆生生叫了叫钱泓一,继续道,“看我今日制的毒。”

    她把手中的琉璃瓶举在钱泓一眼前,钱泓一眯着眼睛认真看了一番,之间瓶内一块冰晶通透无垢,他接过来拔开塞子仔细观察,点点头道:“马钱子。”

    “师父就是师父,我看就算是声称是第一毒师的棣棠师兄,也无法得知这是用什么做的。”

    被寻桉点到名的棣棠轻轻笑了笑,表示对这个小师妹的无奈。

    “你做出这么漂亮的毒来,要怎么用呢?”钱泓一看了一眼那块冰晶,颇有些严肃地问。

    寻桉立刻回答:“磨碎了,散入吃食汤药里,出不了几口便能够中毒而亡。”

    包打听笑道:“我看小桉已经超过棣棠了。”

    堂中气氛甚是融洽,寻桉坐到师姐身边,钱泓一又讲起了京城的近况,说到莲花司被弃置京城时,在座的一只雀妖愤愤道:“活该!丧家犬。”

    钱泓一有意无意地瞥了寻桉一眼,继续道:“沁郭尔人野蛮至极,嗜血残忍,但是对投降的百姓关爱有加……皇帝流窜逃亡,莲花司便成了沁郭尔人的奴隶。”

    “师父,我要回去,”寻桉终于忍不住,起身道,“我在御风堂已经呆了整整三年,师父大可放心我的安全。”

    “你要回哪里?”钱泓一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凉了几分。

    寻桉攥了攥拳头,道:“听闻皇帝只带着国师等人逃离,那个叫齐枫桥的小道士应该还在京城,此时他没了莲花司庇佑,我要去寻仇。”

    包打听轻轻点点头,寻桉和她关系很要好,两人无话不谈,她自然是理解的,于是也起身道:“机会难得,希望师父成全师妹。”

    钱泓一沉吟片刻,道:“也好,包玉,你陪她一同前去,还有棣棠。”

    包打听和棣棠连忙领命,钱泓一眯起眼睛继续道:“小桉很强大,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陪她路上聊聊天便可。”

    寻桉冲钱泓一笑笑,欢欢喜喜地作了个揖。

章节目录

谍岚花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子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子兔并收藏谍岚花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