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岚三十七年,京城上演了一出好戏。

    安乐殿门外,十几个趾高气昂的皇室贵族正和门内人对峙。谢胥辰打头阵,正指着自己身上的龙袍朝门内破口大骂,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国师齐元修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半眯着眼,抚摸着手臂上的拂尘,看起来倒是格外与世无争。

    周围不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揣着手,嚼着薄荷叶,乐呵呵地观望着,还不时有几个孩童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如今,天下人已经不把这个逃走的皇上放在眼里了。

    门内则是韩树一行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跳脚。

    沁郭尔国退兵的这一天,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像是急于把什么屈辱的过去掩埋似的,雪花飞到朱门上,融化成了道道泪痕。逃亡的皇帝一脚踏在了这场雪之上,带着一行亲信卷土重来。

    “大胆贱民,竟然敢谋权篡位!朕身上的龙袍在,朕就在,难不成这江山还成了你这韩氏罪人的了不成!”

    谢胥辰气得发抖,他听闻敌国退兵,连忙驱车从城外赶回,一路上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到了家门口却遇到了这样的拦路虎,占了自家皇宫不说,还不让自己踏入这里半步。

    韩树眯了眯眼睛,抱着胳膊悠哉悠哉看着谢胥辰发怒,像是在看一场折子戏,等对面发作完了,他才缓缓开口,道:“谢胥辰,你无颜面对逸国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响应,群情激愤。齐元修忍不住凑到谢胥辰耳边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小心招来杀身之祸啊……”

    “朕不回安乐殿去哪里!”谢胥辰根本不服软,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你那宝贝侄儿呢,朕让他这段时间替朕做事,他去哪里了!”

    谢胥辰说罢便觉得甚是丢脸,他曾经叱咤风云,坐拥天下,心狠手辣,无人敢逆,而如今竟然只能在慌乱中随便抓个救命稻草来依靠,实在是可悲。

    面前的韩树不轻不重地笑出了声,摧毁了谢胥辰最后的自尊。他连忙摸向腰间的佩剑,打算直接朝韩树劈头而去,可是剑还没拔出鞘,他的脖子便被冰凉的物什抵住,一抬眼便看见了韩树那睥睨一切的轻蔑眼神。

    众人哗然,见动了刀枪,连忙散去。齐元修挡在谢胥辰前面,把韩树的剑拨开,终于不再沉默,开口道:“韩公子是个明理的人,如今战事已过,百废待兴,想必百姓也希望早些平息党争,你也不想以后韩家祖上落得个大逆不道的罪行罢。当然,皇恩浩荡,必然会赏赐你们木薪军。”

    “国师好生聪明,谢狗白费口舌也说不清的事,国师三两句便将这其中的利害说得一清二楚,晚辈佩服,”韩树眯着眼笑道,他收回宝剑,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补充道,“只是我前几日夜观天象,发现这谢家的龙脉已经尽了,倒是我们韩家龙气萦绕,这是天意。”

    齐元修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韩树也将右手重新放在了剑柄上,双方僵持不下,雪越下越大,在地上薄薄的积了一层。

    谢胥辰知道自己带的这几个软包子都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和韩树的士兵们开战,此时自己处于劣势,事情几乎没有转折的地步,若不想死,这皇位大概真的要拱手相让了。

    就在此时,齐枫桥风风火火地推开人群,来到了谢胥辰面前。

    他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谢胥辰差点没认出他来,在谢胥辰的印象里,自己身边这个小道士一直都是非常体面的,不知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想到这里,谢胥辰难得心酸了一下。

    齐元修见了几年未见的侄儿,忍不住呜咽了一声,齐枫桥抬眼看了看自家伯父,虚弱地笑了笑表示寒暄,之后目光便落在了韩树身上,正色道:“韩公子莫要为难皇上,暂且让他住进安乐殿罢,天气这么冷,想必皇上舟车劳顿,早就坚持不住了。”

    韩树上下打量着齐枫桥,总觉眼熟,便问:“你我可曾见过?”

    齐枫桥面不改色道:“许是公子认识我的兄长,故觉眼熟。”

    “你阿兄姓甚名谁?”

    “我的兄长名为贺知槿。”

    此话一出,齐元修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必自家侄儿已经与贺知槿相认,不觉转念一想,期待着兄弟俩已经冰释前嫌,这样以后相互照应也好。

    韩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并不知道他有什么弟弟,可是眼前这个小道士眉眼间确实和贺知槿有些相像,韩树斟酌了一下,终于道:“好,今日大雪,确实寒冷,先进去罢,不过三日内谢胥辰必须打点行李,离开京城。”

    谢胥辰刚想大骂,就被齐元修挡去了,齐枫桥向韩树欠了欠身,转身欲走,韩树却道:“我实在不喜欢你的兄长。”

    齐枫桥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看韩树,只见他笑盈盈道:“所以往后不用在我这里卖人情。”

    齐枫桥敛了敛袖子,刚想转回身离去,忽然听得耳旁一阵杂乱而又轻巧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正朝这里快速地轻功而至,他心中大惊,连忙抽出腰间的剑去护谢胥辰。

    两剑相抵,震得齐枫桥手腕酸痛,可见对方功力深厚,力大无穷,谢胥辰忽然遇到刺客,早已吓破了胆,躲在齐枫桥的身后吱哇乱叫,韩树也在第一时间拔出剑,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刺客身上。

    是李似泉。

    是韩树他们在核舟读书时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姐,她后来在莲花司任职。

    “为什么是你?”谢胥辰看清了来人,忍不住大喊道,“为什么你要来杀朕……”

    话音刚落,齐枫桥又朝东面迅速格挡了一剑,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迅速变换剑法,和李似泉互相配合,齐枫桥逐渐吃力,不留神伤到了左臂。

    “季青师兄!”韩树见了故人,大喜道。

    季青一面和齐枫桥对峙,一面笑道:“小师弟,如今还去翠胭坊吗?”

    韩树认清形势,明白狗皇帝的死期已经不必再拖延,便握紧手中的剑,朝身后的将士们道:“兄弟们,最终一战,杀死谢狗!”

    顿时场面混乱起来,韩树的木薪军与谢胥辰的同僚们厮杀起来,把地上的薄雪染上了点点梅花,齐枫桥一人对三人,早就体力不支,身上剑伤无数,却也没让谢胥辰被伤到丝毫,齐元修看不下去,道:“枫桥,你走罢!”

    “别走!护驾!护驾!”谢胥辰一听齐元修打算放弃自己,连忙扯住齐枫桥的袖子,齐枫桥的动作被牵制,结结实实地接了李似泉一剑,仓皇间回头有些哀怨地望着谢胥辰的眼睛,没有说多余的话。

    想到这是贺知槿的弟弟,韩树有些不忍,大声道:“你别趟这浑水,你现在离开,我们不会杀你。”

    齐枫桥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狠狠抹了一道血痕,道:“不要杀皇上!”

    “谢狗今日必死,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李似泉愤然道,“你这朝廷的走狗!”

    齐枫桥抽出怀中符咒,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韩树等人不知对面在耍什么把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齐元修见了大惊道:“枫桥,你何时入了邪道!”

    韩树皱了皱眉,道:“他是个邪修,你们都要小心!”

    齐枫桥忽然睁开眼,几团黑色的瘴气从他的眼睛里钻出,四散而开,不一会儿附近便被黑雾笼罩,李似泉感觉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韩树连忙捂住口鼻,大吼道:“都闭气!”

    齐枫桥的瞳孔消失,眼睛里只剩下了可怖的眼白,他坐到地上,嘴里仍然在念着咒文,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的眼睛中钻出,不出一会儿他的身体便将近透支,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住手!枫桥!”齐元修想去阻止,但是为时已晚,他只是徒劳地吸入了几口瘴气,喉咙干涩无比。

    怨鬼已经召出,无法挽回。

    邪修也有多种修行之道,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邪修,是因为他们走的都是歪门邪道。

    所谓修行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路,而这些邪修会为了尽快修成正果而选择近路,有人修尸,有人修邪术,有人修魔物,有人修鬼。

    齐枫桥早在孩童时期就开始了自己的修鬼之路,为了驱使更强大的鬼,他经常以身做饵饲养恶鬼,这只怨鬼便是他修炼七年的结果,本想着用来杀死贺知槿,但是眼下有更要紧的人要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拼命保住谢胥辰的命。

    这么多年两人都在互相利用,虽然也算是一起长大,可是他们不是朋友,他甚至恨谢胥辰,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谢胥辰如此一个可惜的人,命不该绝。

    齐枫桥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韩树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就感觉自己被身后的利刃刺穿了腹部,他暗惊大意,连忙抽身捂住伤口,艰难地抬头,对上了那双通红的双眼。

    那人毫无声息,身材魁梧,周身被黑雾萦绕,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

    韩树感觉腹部剧痛,强忍着站立,握剑的手骨节发白,不住地颤抖着,季青见状连忙跑来把韩树护在身后。

    “这是怨鬼,你们快跑!”齐元修顾不上立场问题,朝着身边的人一面大吼着,一面被呛得连连咳嗽,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伯父还是少说些话。”齐枫桥平静的声音传来,齐元修愤怒地看向自己的侄儿,又看了看他身后倒在地上昏睡的谢胥辰,骂道:“逆子!你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些怨鬼!莫要连累到无辜百姓!”

    “伯父应该最清楚,怨鬼一旦召出,必然是要吃百人才能被收回,毕竟这些法子是我当年从你的书柜中发现的。”齐枫桥淡然道,之后接着静心念咒。

    齐元修又气又心疼,他看见鲜血开始从齐枫桥的双眼和双耳中溢出,忍不住大哭,见自家侄儿近乎自杀的行为,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瘴气缓慢蔓延着,渐渐吞噬了整座京城,李似泉正在和另一只怨鬼厮杀,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口,渐渐体力不支,季青一面护着韩树一面抵挡怨鬼的攻击,呛进去了不少瘴气,浑身颤抖起来。

    “师兄,把他交给我。”

    韩树苍白着脸,衣衫被腹部的鲜血染红,恍惚间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之后便感觉自己被另一个人拽了过去,费力睁眼,看到了贺知槿那张永远不变的淡然面孔。

    “哼,你也来了,这下可热闹了。”韩树有些意识不清,含糊道。

    “少说几句,”贺知槿面无表情,瞥了一眼韩树的伤势,揽着韩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现在没办法替你包扎,你坚持住,可千万别死啊。”

    韩树无力地笑道:“瞧瞧你家弟弟做得好事。”

    说完这话,他便昏死过去,怨鬼的剑上有毒,毒素早就蔓延到了心口。

    贺知槿把韩树安置在远处的树下,之后缓缓来到齐枫桥面前。

    “哥哥,我们又见面了。”齐枫桥脸上全是血迹,他咧嘴一笑,鲜血沾满了他的牙齿。

    鹅毛般的大雪密集地飞舞着,如刀般的寒风凛冽,吹散了齐枫桥的头发,落进贺知槿的眼睛里,他擦了擦眼睛,道:“枫桥,收手罢。”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服从,最后一次了,让我任性任性罢。”齐枫桥擦了擦眼角的血泪,缓缓站起身,紧接着又虚弱地踉跄了一下。

    贺知槿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除了吃一百个人之外,还有一个法子能收回怨鬼,哥哥你知道是什么吗?”齐枫桥朝贺知槿笑了笑,笑容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天真。

    贺知槿猛地拔出佩剑,朝齐枫桥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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