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沾血的剑身从贺知槿的胸口处抽出,寻桉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炸开,就像是夜空中的烟火,瞬间绽放,之后归于寂静。

    她忽然丧失了听觉,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她不顾巫寻桐的阻拦,划破凛冽的寒风,踏着苍白的雪,朝贺知槿的方向奔去。

    贺知槿还有些意识,他挣扎着,奈何心口大量失血,心脏一阵阵缩紧剧痛,只能被齐枫桥拽着领子,任人宰割地被拖行数十步。

    那个瘦弱的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速度比暴怒后的巫寻桉还要快,他一面拽着贺知槿,一面掏出两张符咒贴在自己和贺知槿身上,嘴里念念有词,还没等巫寻桉变幻出黑色的翅膀,两人就凭空消失了。

    巫寻桉扑了个空,有些落寞地坐倒在鲜红的雪地上,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怅然若失地大哭起来。

    巫寻桐赶到妹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句话也没有说。

    寻桉还没有哭几声,便骤然停下了,她狠狠地握住了地上沾满贺知槿鲜血的雪,将松垮垮的雪捏成了紧实的球,滴滴答答地攥出了血水,鲜红的液体顺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掌流淌,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鲜艳的红色。

    “我要去找他,不该浪费时间,”巫寻桉对哥哥说,她匆匆地站起身,又补充道:“哥哥你一定有办法。”

    巫寻桐面露难色,就算找到贺知槿,怕早就已无力回天,与其让妹妹看到如此残忍的一幕,不如就这样收场。

    他轻声道:“我确实可以寻踪迹找到他,可是我不能复活生命。”

    巫寻桉抓住巫寻桐的袖子,刻不容缓道:“带我去。”

    贺知槿感觉黑暗中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数次,接着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他觉察到自己似乎在崖底,因为眼前光线黑暗,四周皆是碎石荆棘,阴气较重,此地应该常年未曾见阳光。

    他大口大口呼出一团团白雾,却怎么也不能吸入更多的氧气,他感觉自己的器官正在迅速枯竭,手脚都毫无知觉,想到自己弥留之际竟然是如此境况,不觉咧着嘴苦笑起来。

    “为何痴笑,已经出现濒临死亡的幻觉了吗?”清冷的声音传来,贺知槿这才意识到还有齐枫桥的存在。

    贺知槿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齐枫桥此时无暇顾及贺知槿,因为方才的传送由于咒文错乱给他自己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拖着两条从肘部断开的鲜血淋漓的胳膊发呆,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对脸上毫无血色的贺知槿道:“我终于能杀死你了,贺知槿。”

    贺知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齐枫桥接着道:“这里很黑暗罢,这是我多年来修炼的地方。”

    贺知槿尝试着动了动左手,没有任何知觉。

    “你流了很多血,算着时辰早该死了。当然,你死之后,魔族是不会放过我的。”

    贺知槿又尝试着动了动右腿,依然抬不起来。

    “贺知槿,你之前问我何至于此……”齐枫桥在贺知槿面前坐下,断臂的血滴在地上,与贺知槿的血融合在一起,将崖底的白雪染红,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隐藏了锋芒,像是要与兄长谈心,“我终于遇到了等待多年的火光,当然要义无反顾地扑上去,这是我既定的结局。”

    贺知槿听罢,忽觉颈部一阵炙热,一朵红色莲花的纹路显现在他沾血的脖子上。

    齐枫桥见状,挑了挑眉,有些轻蔑道:“原来是你那个妖魅母亲给你留下的东西在给你续命。”

    见贺知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齐枫桥笑了笑,忽然又勃然大怒,他面目狰狞地张开嘴,狠狠朝贺知槿的脖颈处咬去,像是要把那显现莲花纹路的皮肤撕咬下来似的。

    贺知槿动弹不得,只感到颈部一阵剧痛,然后齐枫桥满嘴是血的抬起头,眼神中有一种病态的光芒。

    而贺知槿眼中的光芒却迅速黯淡了,他感到很冷,疲惫至极。

    忽然,齐枫桥的前胸被利爪刺穿,他连忙回头,对上了巫寻桉那张愤怒的面孔,她没有给齐枫桥另外开口的机会,覆着细鳞的的利爪狠狠捏爆了齐枫桥的心脏。

    扑火的蛾,最终化成灰烬。

    巫寻桉冲到贺知槿面前,泪流满面地捧着贺知槿的脸,低着头和贺知槿的额头相抵,颤抖着不知所言。

    面对忽如其来的温暖,贺知槿奋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喉咙在方才传送的过程中被齐枫桥捏碎了,喉骨的碎片似乎划破了咽喉,呼吸起来有种窒息的痛感。

    巫寻桉恢复了人形,坚硬的利爪变成柔软的纤纤玉手,她轻轻搂着贺知槿的脖子,替他按住了脖颈处流血的伤口。

    巫寻桐默默站在妹妹身后,哀伤地看着生命不断流逝的贺知槿。

    这大概就是我的终点了,贺知槿这样想着。

    可惜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明已经找好归处,打点好行李,明明即将触碰到自己理想的生活。

    我再也无法开口告白,我的爱人。

    巫寻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贺知槿微笑着,道:

    “知槿,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去七雀山住下了。”

    “你不是说要在院中种竹子,摆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吗?”

    “咱们这就回家。”

    贺知槿在巫寻桉的怀抱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

    雪继而又下了三天三夜。

    韩树带领木薪军扫除了沁郭尔国的余兵,更换了地方的各个诸侯,将谢家皇室的余党全部捉拿入狱,彻底扫除了祸患。

    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上下又恢复了曾经的生机,大灾之后,人们对不真切的时安逸颇有些忌惮。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曾经熟悉的悠然自得以及快节奏生活里的舒适又回归了。

    谍岚三十八年,逸国的江山换了主人,韩树登基,改国名为竹枝,年号锦西。

    于是,曾经吊儿郎当的纨绔才子成了竹枝国的开国皇帝。

    自此,竹枝国与魔王达成协议,人类与魔族生生世世永不相扰。

    莲花司也顺理成章地被废除,季青李似泉等众自得人皆转入翰林院工作,或写史书,或查典藏,再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斩妖除魔了。

    寻桉在京城逗留一年有余,处理好手边的事务,等到韩树完成了登基大典,便牵着马车独自站在安乐殿的门口。

    韩树脱了龙袍,也不顾身边宦官的劝告,冒冒失失地疾走到朱门前,远远便看见马车旁的那名女子,亭亭玉立,遥不可及。

    “今日便要走了吗?”韩树不知如何寒暄,只好开门见山。

    巫寻桉将耳边碎发掖到耳后,笑道:“是的,行李已经打点好。”

    “你留在京城,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保你一生平安顺遂。”韩树感觉此时说什么都太过苍白,面前的女子主意已定,不可更改。

    巫寻桉又轻轻地笑了,并没有回答韩树。

    韩树知趣,笑着作最后的告别:“那就再会了,珍重。”

    “韩家哥哥,祝圣体康泰,国运昌盛。”巫寻桉朝他微微欠身,便上了马,沉默着抽了几下马鞭,沉重的马车朝西方缓缓而去。

    韩树望着巫寻桉的马车,轻声抱怨道:“臭丫头,最后对我这么生分做甚。如今我当了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自在着呢。”

    一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踪影,韩树才回过神来,身边的一位老臣默默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开口道:“圣上擦擦眼泪罢。”

    *

    锦西五年,也可能是六年,七年,八年。

    对巫寻桉来说,在那之后时间过的非常的抽象,模糊,而又不可计算。有时她站在竹林里修炼,感觉时间是永恒不变的,有时她坐在溪边垂钓,又觉得时间又像是流淌不息的水了。

    在七雀山一处僻静的竹林里,有一座恬静而美好的竹屋。

    这日,巫寻桉正坐在竹席上,给两个睁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孩子讲故事。

    两个孩子皆是六七岁的模样,听得极为认真,女孩甚至抹了抹眼泪,带了哭腔道:“那他疼不疼呀?”

    巫寻桉莞尔一笑,道:“疼呀,绮儿,你是不是也应该向姑父学习一下,以后练功磕了碰了,不要那么轻易地哭鼻子。”

    叫绮儿的女孩有些害羞地吐了吐舌头,道:“姑母对我真好,若是我在自家如此任性,是要挨打的。”

    “你父亲在家的时候,恐怕是没人敢欺负你,”巫寻桉笑着揉了揉绮儿的头发,又接着道,“过几日,你父亲忙完手头的工作就来接你。”

    绮儿开心地点点头,之后又回到了方才的故事中,愤愤然道:“当年姑父就是太善良了,是因为心软才受伤的!”

    巫寻桉把女孩拉到怀里,道:“可是,尽管如此,我们也要保持最本真的善意,你能明白吗,绮儿?”

    绮儿有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承诺道:“我爹和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魔都那边的长老们却不这样想,我想不通……”

    另一个年龄稍小一点的男孩听得入神,打断她的话,问道:“娘,那后来呢?”

    巫寻桉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卖关子似的缓缓说:“后来嘛……你们看看是谁回来了?”

    两个孩子连忙抬起头,看到了背着药篮正推开竹门的贺知槿,一袭白衣,温润如玉。

    绮儿连忙跑过去,帮他把门关好,又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问道:“姑父,今日有没有采到……”

    贺知槿会意,放下药篮,一把将绮儿抱起来扛在肩上,又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捧浅蓝色的花,递给了绮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几年前喉骨破碎后修复所致。

    绮儿开心地直拍手,低头嗅了嗅花香,崇拜地拍了拍贺知槿的肩头,道:“是谍岚花!姑父,你真的找到了,太厉害了!”

    贺知槿一面和绮儿说笑,一面向寻桉投去非常温柔的一瞥,寻桉揽着儿子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贺知槿,对他道:“快进屋歇息罢,饭已经热好了。”

    五月的风贯穿竹林,带来一阵阵清新的竹叶香,嘹亮的鸟啼激起风吹竹叶的哗啦声,轻盈且悠然。

    男孩撒娇似的伏在巫寻桉的肩头,他的长发乌黑发亮,皮肤白皙。他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道:“后来,故事的结局一定皆大欢喜,不然,此时此刻,阿爹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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