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他的脾气，有个村都有它的规矩，可这样的规矩，苏玖还是头一回听说。
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止她一人。
牛婆婆解释道：“娘子莫误会，并非我不愿你入村故意难为，而是这条规矩乃当年与你不再联系后定下，至今未破过例。”
说完，那双苍老浑浊，却也锐利的眼球往她身后一瞥，道：“倘若只有娘子一人，我们牛家村自会相迎。”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中意思想必已经明了。
蒙叔不爽皱眉：“既然阿玖是你们村的恩人，为她破一回例又何妨？”
牛婆婆摇头：“有一就会有二，有二便会有三，长此以往，规矩便不再是规矩，还请二位见谅。”
“既是村上的规矩，我们也不好强求，阿玖，你进去吧，我们在这边等你。”
陆景像丝毫不清楚今夜的情形，接受得无比之快。
他一接受，蒙叔再有不愿，也不会多说。
“我……”苏玖倒有些迟疑。
于情，她该信守承诺，哪怕只有一夜，也不能将蒙叔和陆景留在外边，自己借宿；于理，生生放着两人在外边饿着肚子，听近在咫尺的狼嚎，她也睡不安稳。
半晌，她终下决定，道：“婆婆，可否给我们一些吃食，以地为席，天为盖无妨，总不能连肚子都要饿着，那就太惨了。”
牛婆婆浑浊的眼球顿了顿，半叹息道：“娘子，请随我来吧。”
村口的矮墙修得十分牢固，虽然比不上大城镇的城墙，但也足够保护牛家村的一村老小。
苏玖跟着她们，从低矮的拱门里走过，上面有被小孩子刻画的痕迹，用以稳定结构的稻草也露了不少在外边。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苏玖想问，但又觉得自己只拿一些吃食，不该问那么多，又停下了。
一路上，不少人躲在屋子里，露半只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院子里有鸡有鸭，有些人家的墙角还挂着辣椒，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只是……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苏玖心头。
似乎，这个村子里没有男人。
牛家村并不大，没多会儿就到了牛婆婆的家。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苏玖面前，道：“苏娘子先坐，我让大牛媳妇给你做几张饼带上。”
“不必了婆婆。”苏玖连忙拦住她，道，“给我一些土豆便好。”
土豆好吃又顶饱，做起来也方便，出门在外拿它最好。
牛婆婆轻笑：“你是客人，又有恩于我们，怎能让你吃那些东西？”
忽的，她注意到苏玖一直看向门外。
“你发现了？”
村里的房子没有院墙，就算有，也是用篱笆围起来，一眼就能看清全貌的那种。
牛婆婆叹息道：“那我也不瞒娘子了，自前年年底开始，我们牛家村，便没了男人。”
“怎会如此？”
苏玖惊讶地捂住嘴，她分明记得，先前来时村子里的男人虽少，但也不至于没有。
“头一年说来征兵，一人二两银子，第二年又来，变成一人八钱，第三年，没了钱，还要服什么役，同年城里来了几个府君，买了不少人去。
头一茬的人还没回来，又收了另一茬，一次一次，一年一年，慢慢的，这个村子便没了男人。”
哪怕地里的韭菜，也遭不住如此霍霍。
苏玖没了言语。
这些话，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苏家在叶城并不穷，所以当年征兵的时候，她的三个哥哥并没有为了二两银子去参军。
后来，府衙里又来了人要她二哥去服兵役，她爹不想骨肉分离，便花了六两，在附近村子买了个壮丁，替他去。
当年苏玖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想，她似从未思考过。
那个替她二哥服兵役的人，又是谁家的儿子，谁的丈夫？
“婆婆，你不该告诉我的。”良久，苏玖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不该放我进来。”
这样一个世道，全是女子的村落就如无人珍宝，明晃晃地摆在路中间，任谁都可以成为它新的主人。
不漂亮也好，不年轻也好，那些人总有法子卖。
“娘子莫要担心，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道爽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待人走近，才知是牛家大婶。
大牛婶子个子不高，却生得膀大腰圆，声音洪亮如钟，性格也十分爽利，不似那些摊贩为点蝇头小利耍尽心机。
所以，当初苏玖与她关系最好。
只是后来阁中忙碌，大牛婶子也有她的事要忙，才慢慢断了联系。
时隔一世，再见旧日朋友，苏玖竟有些红了眼眶。
“大牛婶子。”
“哟，阿玖这是怎么了？可是外边那两人欺负你了？哼，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你且等着，我帮你去教训教训！”
“没有，是我许久不见，乍一瞧见你心里欢喜。”
她一句话，反倒把牛大婶子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笑道：“你还记得我，愿意来我这儿就好，对了，我听村里的人说，鹿城出事了？”
“对。”苏玖这才想起这回事，道，“清早叛军入城，城公与城公消息灵通之人早已携带家眷逃了出去，眼下叛军应当顺着官道，往别处去了。”
说罢，她又踌躇道，“昨日我得知此消息时已经夜半，来不及挨家挨户通知，不知阿曼姐姐……”
阿曼便是她在鹿城认识的小媳妇。
“阿曼若知你如此记挂着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你且放心，阿曼早在半年前与她的丈夫去了别处讨生活，叛军影响不了她。”
“那就好。”
苏玖心中一直放不下此事，她是逃了出来，可城中那么多百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可说到底，她仅有这些本事，救得了自己都属不易，又何况满城百姓。
听到她的旧友安好，于她而言已经算作安慰。
“不过娘子，你又如何得知这件事？”牛婆婆问道。
“我……”犹豫片刻，苏玖将昨日之事一一讲了出来，牛婆婆和大牛婶是老熟人，她们不会伤害她。
越听，两人的表情越凝重。
过了半晌，大牛婶子才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那师蓉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婆婆也道：“当年她说我们村的菜上不得台面，我就知她并非好相与之人，本想让大牛媳妇提醒你几句，却见你与她关系正好，才没说得了口。”
“若知今日，当初我哪怕是绑，也要把阿玖给绑回来！”
见两人为她说话，苏玖心底漫出一抹暖意，她低头，委屈道：“是我识人不清，辜负了你们的好意。”
“唉。”大牛婶子将她揽入怀中，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就说我吧，当年为了我男人，没少受气委屈，现在想想，我就像被猪油蒙了心，尽在不该烦恼的事上烦恼。”
说到自己儿子，牛婆婆立马拉下脸来，道：“行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哈哈。”大牛婶子偷笑着，拉住苏玖的手往外走，道，“我们去厨房里，边烙饼边说。”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不？那会儿我家那口子还没走，整天往村头刘寡妇家跑，家里瓦破了不管，鸡跑了也不管，我心里那个怨啊。”
大牛婶子把面舀到缸里，一边掺水和面，一边道，“说来也怪，那时我恨死了刘寡妇，觉得是她把我男人抢走了，又觉得我累死累活操持着这个家，除了长得没刘寡妇俊，腰身也不如人家纤细，哪儿不比她强？
后来还是你一句话，才让我想明白问题在哪儿。”
“我？”
“对，你估计都忘了，我记得。当时你就站在村口，我瞧见刘寡妇站在门口喂鸡，心里不痛快骂了一句，你却说她瞧起来与其他农妇没什么不同，不像风骚之人。
我那叫一个气啊，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这些年的委屈一一说了个感觉，然而你却说，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那些男人凑在她身边，她就算厌恶又能如何？”
“那样久远的事，不曾想你还记得。”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当她的话当真。
“那是自然，尤其你那句‘乱世之中，唯有我们女子可以互相依靠’，当时我都被惊到了，仔细想想，若我是刘寡妇，我又能如何，男人不老实，就算没了刘寡妇，也会有王寡妇赵寡妇，我又何必如此为难一个苦命人……”
大牛婶子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意识到另一旁的苏玖白了脸。
这句话不属于她。
三年前，师蓉帮苏玖追回钱袋后说了这番话，那时的她与大牛婶子一样，被这话的格局惊得无以复加，当即以为师蓉是什么通透的人中龙凤。
以至于她说开酒楼，苏玖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
如此想来，可真是讽刺啊。
“婶子快别说这种话。“苏玖苦笑道，”这话，便是从那不像好人的师蓉口中说出来的，我不过鹦鹉学舌罢了。“
用别人的东西夸自己，还是她厌恶之人的东西，再好，她也觉得恶心。
大牛婶被她这句话整不会了，半晌才说：“我管她说过什么，这话我是从你这儿听来的，就当是你说的。“
可平心而论，谁刚遭遇这一腌臜事，还能心平气和的讨论那个害她之人，曾说过什么有道理的话。
大牛婶叹了口气：“阿玖，你莫要多想，你当初同我讲，莫要看人说什么，要瞧她做了什么，那师娘子的话再有道理，她没说到我面前又有什么用？“
话毕，她又小心问，“这话总不是她说的吧。“
“不是。“苏玖勉强扬起一张笑脸，道，”这是我爹说的。“
当年她正值婚嫁之年，不少人上门提亲，为了让她爹同意，那些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为了她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给她开一间茶肆，给她买两个丫鬟伺候……
乱七八糟，诸多不同。
当时苏玖心思单纯，还真以为自己讨人喜欢，所以她爹才用这句话来提点她。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嘴谁都有长，话谁都会讲，可真心，并非人人都有。
“令堂说的多有道理。”大牛婶子道，“师娘子说得再好听又如何？是你说的这番话劝诫了我，也影响了牛家村。
自你说过那番话，我整日整日思考，终于有一天想通了。乱世之中，谁能保证那个下地都推三阻四的男人，会在危险时保护我？倒不如我自己强势起来，与众姐妹一起互相扶持。
你瞧，如今牛家村大半都是寡妇，剩下的男人不知死活，若非有你，我们恐怕与寻常女子一样自怨自艾，最后落入另一伙男人手里蹉跎一生。哪儿还有今天这般天底？”
如此吗？
苏玖好像明白了，心底的阴霾也逐渐散去，她由衷道：“大牛婶，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这是你种下的善因，自然会结善果，这叫好人有好报。”
“好人……会有好报吗？”苏玖呢喃。
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止她一人。
牛婆婆解释道：“娘子莫误会，并非我不愿你入村故意难为，而是这条规矩乃当年与你不再联系后定下，至今未破过例。”
说完，那双苍老浑浊，却也锐利的眼球往她身后一瞥，道：“倘若只有娘子一人，我们牛家村自会相迎。”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中意思想必已经明了。
蒙叔不爽皱眉：“既然阿玖是你们村的恩人，为她破一回例又何妨？”
牛婆婆摇头：“有一就会有二，有二便会有三，长此以往，规矩便不再是规矩，还请二位见谅。”
“既是村上的规矩，我们也不好强求，阿玖，你进去吧，我们在这边等你。”
陆景像丝毫不清楚今夜的情形，接受得无比之快。
他一接受，蒙叔再有不愿，也不会多说。
“我……”苏玖倒有些迟疑。
于情，她该信守承诺，哪怕只有一夜，也不能将蒙叔和陆景留在外边，自己借宿；于理，生生放着两人在外边饿着肚子，听近在咫尺的狼嚎，她也睡不安稳。
半晌，她终下决定，道：“婆婆，可否给我们一些吃食，以地为席，天为盖无妨，总不能连肚子都要饿着，那就太惨了。”
牛婆婆浑浊的眼球顿了顿，半叹息道：“娘子，请随我来吧。”
村口的矮墙修得十分牢固，虽然比不上大城镇的城墙，但也足够保护牛家村的一村老小。
苏玖跟着她们，从低矮的拱门里走过，上面有被小孩子刻画的痕迹，用以稳定结构的稻草也露了不少在外边。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苏玖想问，但又觉得自己只拿一些吃食，不该问那么多，又停下了。
一路上，不少人躲在屋子里，露半只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院子里有鸡有鸭，有些人家的墙角还挂着辣椒，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只是……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苏玖心头。
似乎，这个村子里没有男人。
牛家村并不大，没多会儿就到了牛婆婆的家。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苏玖面前，道：“苏娘子先坐，我让大牛媳妇给你做几张饼带上。”
“不必了婆婆。”苏玖连忙拦住她，道，“给我一些土豆便好。”
土豆好吃又顶饱，做起来也方便，出门在外拿它最好。
牛婆婆轻笑：“你是客人，又有恩于我们，怎能让你吃那些东西？”
忽的，她注意到苏玖一直看向门外。
“你发现了？”
村里的房子没有院墙，就算有，也是用篱笆围起来，一眼就能看清全貌的那种。
牛婆婆叹息道：“那我也不瞒娘子了，自前年年底开始，我们牛家村，便没了男人。”
“怎会如此？”
苏玖惊讶地捂住嘴，她分明记得，先前来时村子里的男人虽少，但也不至于没有。
“头一年说来征兵，一人二两银子，第二年又来，变成一人八钱，第三年，没了钱，还要服什么役，同年城里来了几个府君，买了不少人去。
头一茬的人还没回来，又收了另一茬，一次一次，一年一年，慢慢的，这个村子便没了男人。”
哪怕地里的韭菜，也遭不住如此霍霍。
苏玖没了言语。
这些话，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苏家在叶城并不穷，所以当年征兵的时候，她的三个哥哥并没有为了二两银子去参军。
后来，府衙里又来了人要她二哥去服兵役，她爹不想骨肉分离，便花了六两，在附近村子买了个壮丁，替他去。
当年苏玖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想，她似从未思考过。
那个替她二哥服兵役的人，又是谁家的儿子，谁的丈夫？
“婆婆，你不该告诉我的。”良久，苏玖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不该放我进来。”
这样一个世道，全是女子的村落就如无人珍宝，明晃晃地摆在路中间，任谁都可以成为它新的主人。
不漂亮也好，不年轻也好，那些人总有法子卖。
“娘子莫要担心，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道爽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待人走近，才知是牛家大婶。
大牛婶子个子不高，却生得膀大腰圆，声音洪亮如钟，性格也十分爽利，不似那些摊贩为点蝇头小利耍尽心机。
所以，当初苏玖与她关系最好。
只是后来阁中忙碌，大牛婶子也有她的事要忙，才慢慢断了联系。
时隔一世，再见旧日朋友，苏玖竟有些红了眼眶。
“大牛婶子。”
“哟，阿玖这是怎么了？可是外边那两人欺负你了？哼，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你且等着，我帮你去教训教训！”
“没有，是我许久不见，乍一瞧见你心里欢喜。”
她一句话，反倒把牛大婶子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笑道：“你还记得我，愿意来我这儿就好，对了，我听村里的人说，鹿城出事了？”
“对。”苏玖这才想起这回事，道，“清早叛军入城，城公与城公消息灵通之人早已携带家眷逃了出去，眼下叛军应当顺着官道，往别处去了。”
说罢，她又踌躇道，“昨日我得知此消息时已经夜半，来不及挨家挨户通知，不知阿曼姐姐……”
阿曼便是她在鹿城认识的小媳妇。
“阿曼若知你如此记挂着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你且放心，阿曼早在半年前与她的丈夫去了别处讨生活，叛军影响不了她。”
“那就好。”
苏玖心中一直放不下此事，她是逃了出来，可城中那么多百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可说到底，她仅有这些本事，救得了自己都属不易，又何况满城百姓。
听到她的旧友安好，于她而言已经算作安慰。
“不过娘子，你又如何得知这件事？”牛婆婆问道。
“我……”犹豫片刻，苏玖将昨日之事一一讲了出来，牛婆婆和大牛婶是老熟人，她们不会伤害她。
越听，两人的表情越凝重。
过了半晌，大牛婶子才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那师蓉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婆婆也道：“当年她说我们村的菜上不得台面，我就知她并非好相与之人，本想让大牛媳妇提醒你几句，却见你与她关系正好，才没说得了口。”
“若知今日，当初我哪怕是绑，也要把阿玖给绑回来！”
见两人为她说话，苏玖心底漫出一抹暖意，她低头，委屈道：“是我识人不清，辜负了你们的好意。”
“唉。”大牛婶子将她揽入怀中，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就说我吧，当年为了我男人，没少受气委屈，现在想想，我就像被猪油蒙了心，尽在不该烦恼的事上烦恼。”
说到自己儿子，牛婆婆立马拉下脸来，道：“行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哈哈。”大牛婶子偷笑着，拉住苏玖的手往外走，道，“我们去厨房里，边烙饼边说。”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不？那会儿我家那口子还没走，整天往村头刘寡妇家跑，家里瓦破了不管，鸡跑了也不管，我心里那个怨啊。”
大牛婶子把面舀到缸里，一边掺水和面，一边道，“说来也怪，那时我恨死了刘寡妇，觉得是她把我男人抢走了，又觉得我累死累活操持着这个家，除了长得没刘寡妇俊，腰身也不如人家纤细，哪儿不比她强？
后来还是你一句话，才让我想明白问题在哪儿。”
“我？”
“对，你估计都忘了，我记得。当时你就站在村口，我瞧见刘寡妇站在门口喂鸡，心里不痛快骂了一句，你却说她瞧起来与其他农妇没什么不同，不像风骚之人。
我那叫一个气啊，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这些年的委屈一一说了个感觉，然而你却说，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那些男人凑在她身边，她就算厌恶又能如何？”
“那样久远的事，不曾想你还记得。”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当她的话当真。
“那是自然，尤其你那句‘乱世之中，唯有我们女子可以互相依靠’，当时我都被惊到了，仔细想想，若我是刘寡妇，我又能如何，男人不老实，就算没了刘寡妇，也会有王寡妇赵寡妇，我又何必如此为难一个苦命人……”
大牛婶子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意识到另一旁的苏玖白了脸。
这句话不属于她。
三年前，师蓉帮苏玖追回钱袋后说了这番话，那时的她与大牛婶子一样，被这话的格局惊得无以复加，当即以为师蓉是什么通透的人中龙凤。
以至于她说开酒楼，苏玖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
如此想来，可真是讽刺啊。
“婶子快别说这种话。“苏玖苦笑道，”这话，便是从那不像好人的师蓉口中说出来的，我不过鹦鹉学舌罢了。“
用别人的东西夸自己，还是她厌恶之人的东西，再好，她也觉得恶心。
大牛婶被她这句话整不会了，半晌才说：“我管她说过什么，这话我是从你这儿听来的，就当是你说的。“
可平心而论，谁刚遭遇这一腌臜事，还能心平气和的讨论那个害她之人，曾说过什么有道理的话。
大牛婶叹了口气：“阿玖，你莫要多想，你当初同我讲，莫要看人说什么，要瞧她做了什么，那师娘子的话再有道理，她没说到我面前又有什么用？“
话毕，她又小心问，“这话总不是她说的吧。“
“不是。“苏玖勉强扬起一张笑脸，道，”这是我爹说的。“
当年她正值婚嫁之年，不少人上门提亲，为了让她爹同意，那些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为了她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给她开一间茶肆，给她买两个丫鬟伺候……
乱七八糟，诸多不同。
当时苏玖心思单纯，还真以为自己讨人喜欢，所以她爹才用这句话来提点她。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嘴谁都有长，话谁都会讲，可真心，并非人人都有。
“令堂说的多有道理。”大牛婶子道，“师娘子说得再好听又如何？是你说的这番话劝诫了我，也影响了牛家村。
自你说过那番话，我整日整日思考，终于有一天想通了。乱世之中，谁能保证那个下地都推三阻四的男人，会在危险时保护我？倒不如我自己强势起来，与众姐妹一起互相扶持。
你瞧，如今牛家村大半都是寡妇，剩下的男人不知死活，若非有你，我们恐怕与寻常女子一样自怨自艾，最后落入另一伙男人手里蹉跎一生。哪儿还有今天这般天底？”
如此吗？
苏玖好像明白了，心底的阴霾也逐渐散去，她由衷道：“大牛婶，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这是你种下的善因，自然会结善果，这叫好人有好报。”
“好人……会有好报吗？”苏玖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