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噎,脸上兴奋的神情瞬间止住,看向二楼的眼神也多了层恐慌,一想到她们刚还在那儿待了那么久,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冒出头。

    七月的天也觉得冷。

    她们年岁尚小,并未经历过太多死别,对这两个字有着天然的恐惧。苏玖不同,她前世那两年经历过的,这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个人同她一样。

    同样的话她听到的,则是曾与十三娘同样鲜活美丽的女子,如今已成白骨,过去居住过的地方,也成了邻居们口中的不详之地。

    苏玖还记得,十三娘说此处是她与几个好姐妹一齐置办,作为闲暇时喝茶玩闹的去处,现如今这里人去楼空,其中,怕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残留在心底的那一丁点惧意,逐渐萧散。

    “发什么呆?”十三娘换了个姿势坐下,道,“再不出去,天该黑了。”

    “哎。”

    差点忘了。

    苏玖悄悄爬上梯子,见四下无人才敢小心跳下来,整理了下衣摆,慢悠悠朝巷外走处。

    锦城不算小,又属南来北往交通要塞,平日来往歇脚的商客不少,故而一个生面孔并不会太引起别人注意。

    苏玖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若蒙叔他们回来,必然先去小院,可小院周围定有常春楼的人守着,她又无武功傍身,去了跟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去城门口守着,那儿是他们入城的必经之路,或许能碰上呢。

    路上,她还听到一个有意思的传闻。

    据说最近的锦城内闹起了鬼,每到半夜,总有那么几间铺子里少了东西。这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毕竟哪家铺子没遭过贼?

    怪就怪在,少的只是些小玩意儿,不算多,每日还有相应的银钱落在柜上,一分不少。

    茶摊喝茶的一位大哥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开点心铺子的田掌柜半夜带着伙计特意蹲守,就想看看那‘鬼’的庐山真面目,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听到兴起处的周围人伸长了耳朵。

    “眨了个眼的功夫,白日卖剩的点心没了,而柜上正正好好放着二十七文钱,一分不少。”

    “真可怕。”

    “阿弥陀佛,我得去庙里求个平安符才行。”

    “我同你一起,我家孩子尚小,别被吓到。”

    听他们说得邪乎,苏玖忍不住小声道:“有这么夸张吗?”

    蒙叔的本事她清楚,悄无声息潜进去还行,一眨眼的功夫将所有糕点打包带走,怕是神仙才有这本事。

    那大哥见她年轻又面生,便问:“娘子从何而来,以前似乎没见过你。”

    见众人注意到她,苏玖不由紧张几分,瞎编道:“我乃鹿城人,与夫君前往东川做生意,他们去买东西,我在此处等人。”

    大哥面露迟疑,过了半晌才道:“若不急,过两日再出城吧。”

    “为何?”

    “这……”大哥低头思索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我不会害你,就算要出,也让你夫君租辆马车载着你,你一个女子,切莫单独去那城门口。”

    城门口怎么了?

    苏玖心中疑惑,却也不好问得太详细,于是笑着应了,过了会儿随便找了个由头离开,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难不成常春楼的人在城门口设了陷阱?

    心中担心,脚步越发快,没一会儿,苏玖便到了。

    拐过一条街,远远的,她便瞧见城门上挂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个厚重的破布袋,风一吹,笨重地摇晃着。

    这里的人确实比入城时稀少许多,若有孩童往这边跑来,还会被大人训斥着赶紧拉走。

    苏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走,转身离开这儿,去另一条街上碰运气。可她的脚不动,甚至往城门的方向又挪了几分,眼也不听话,明知不该看,还是努力瞧向那破布袋似的东西。

    那是个人!

    是个女人!

    是个她认识的女人!

    几天前,这个女人还一边撩头发,一边劝告她们别想着反抗,如今,又面色灰白的被挂在城楼上,任风吹雨晒。

    她身上还穿着那日的衣服,紫红色,是红楼卖笑娘子常穿的样式,不是漏着肩,就是漏着脖子。

    此刻那件衣衫更衣不蔽体了些,下半身光着,青白的小腿被打歪了骨头,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生前经历过怎样残忍的事。

    怎、怎么会?

    苏玖差点站不住。

    多大的场面她都见过,多残忍的人她都遇过,可为何,为何他们连自己人都不肯放过?

    原先为小院中杀鸡儆猴,被十三娘抹了脖子惨死之人惋惜的心情荡然无存。

    难怪她能手起刀落毫不心软,在那些人眼中,她们这些女子的性命,不也如蝼蚁一般,毫不怜惜?

    倘若、倘若她当时能想到这一层,那女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忽然,苏玖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其实她有些怨,怨那女子冷眼旁观,怨她总劝她们放弃挣扎,更怨蒙叔来时,她大吵大闹差点引来前院的其他人。

    所以,离开时,她从未想过带那女子离开。

    她同样没想过,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生生害了一条性命。

    为何会这样?苏玖不明白。

    她已经尽全力去做,为何还会伤害无辜,假设那日出现在城门口的人是师蓉,会不会这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难道她与师蓉之间的差别,重生一次也无法弥补吗?

    城墙下的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受过上面特殊照拂,他们对一切行为奇怪的人都会多加注意。

    只是,一个被尸首吓到的小娘子,应该算不得奇怪。

    职责所在,他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苏玖丝毫未注意到这些,她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连脑子也乱哄哄的,整理不出一段有意义的字句。

    恰巧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从巷口拐出,一把将她护在怀中,疼惜道:“怎么一时未看住,你便跑到了这儿来?别怕,夫君在这儿。”

    原来是对小夫妻。

    士兵了然,转身回去。

    “走。”危机解除,陆景拉着苏玖离开。

    他们的目的地在小巷深处,以目前城门口的光景,很难会有人注意到这儿。

    蒙叔已经在这儿候着,见人回来,忙道:“苏娘子,你没事吧。”

    苏玖摇头。

    “你没事就好,我们回来发现附近有许多常春楼的人,郎君以为你被抓,竟直接冲了进去,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事。我早说过,那位十三娘并非寻常女子,定能护你周全……”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苏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画面。

    蒙叔瞧了眼她,又瞧了眼陆景,心下了然。

    那女子的尸首并非今日才挂上,只是这一幕于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原因不是他们不在乎普通人的性命,而是太过寻常。因达不到目的,故而拿身边无辜之人泄愤,人命在那些人眼中,宛如路边的草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无非觉得你心善,不忍心看那女子死后都不安生,故意以次逼迫我们出现。”蒙叔道。

    苏玖冷道:“心善就该被如此对待吗?”

    曾奉若真理的字句,因重生开始动摇,又因这些天的见闻再次信任,此时,苏玖又开始怀疑,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吗?

    她自诩好人,救了那几个小女孩,又救了十三娘,可她这一行为,又害死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她算什么好人?

    时间好似有回到前世的夜晚,她躲在军营里,瑟瑟发抖地听着帐外的哭号声。

    如地狱恶鬼,总在毫无防备时,扯着她的脚踝,将她拽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哼,你这副样子,说明常春楼的人没做错。”

    “什、什么?”苏玖万万没想到,陆景竟会这样说。

    她一直以为,陆景是和她一样的人,虽不善言辞,却心地善良,瞧着冷漠疏离,可遇见事,担起的责任并不比她少。

    眼下他竟说起这番话,真让人失望。

    陆景不在意,继续抱着手臂道:“你这副模样,不正正好好上了他们的当?这附近人少,你不如往巷口走一走,喊大声些,最好让那些官兵听到。”

    “啧,”蒙叔捶了他一拳,道,“你什么时候跟十三娘子学了刻薄那一套?莫是梳妆打扮一番,连魂魄也梳给你了。”

    苏玖心中一惊,敛下心神。

    她又非蛮横不讲理之人,眼下被人提醒,也明白过来陆景何意。

    此处靠近城门口,又常有人来往,不久前,他们又被士兵注意到了行踪。若她理不清其中厉害关系,兀自瞎嚷嚷,被有心人听到,恐怕难以安然回去。

    他们倒无妨,可院里还有两小一弱在等着。

    蒙叔道:“苏娘子,你别误会,我家郎君绝非此意,他只是担心引来常春楼的人。不瞒你说,此次除了送那几个女孩回家,我们还打听到一些不得了的事。”

    苏玖抬眼瞧了眼陆景,见他神色无异,又迅速别开眼,道:“什么事。”

    蒙叔神神秘秘凑近,问:“你可是十三娘子姓甚名谁?”

    苏玖想了想,道:“我听她说过,她在春楼的花名是海棠。”

    “如此吗?”蒙叔一顿,又道,“我不是说这个,而是她的闺名,她名周妙桐。”

    名字倒挺好听,她的父母应是有学识之人。

    可仅如此,蒙叔绝不会说“不得了的事”,除非——

    苏玖心中一惊,道:“是周氏?”

    周氏,可是于王氏齐名的大家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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