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三年,不是在遭遇痛苦就是在即将遭遇痛苦的路上,结果他的父亲嫌他吸收功力吸收得太慢。

    那怎样才算快呢?

    阿龙冥思苦想,用尽一切闲暇的时间去想,想得脑袋都要裂开,还是想不到。

    因为根本不会有答案。

    他的父亲,天妖宫的老宫主,纯粹是为了发泄他心中的焦躁,他也知道不可能更快了,但他还是要甩阿龙一耳光,仅仅是因为,他心中不痛快。

    有了雄厚的内力,老宫主又要他开始操练武功招式,每天挥拳三千次,推掌三千次,踢腿三千次: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重点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用力打在坚硬的木桩假人上。第一天练完,他的手脚,便已经血肉模糊。

    还有很多刻在血肉里的回忆,他已不愿再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哪怕至今已经二十四岁,一闭上眼,却仍然看得见,好似还是发生在昨天。

    有时他也想不通,他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老天有意留他一口气,究竟是可怜他,还是折磨他?

    老宫主去世以后,阿龙即位,成为新任天妖宫的宫主,也就是如今的妖皇展玉龙。新官上任三把火,展玉龙上台,直接揪出前任“四凶护法”的把柄,下令将他们四人一一格杀。

    前任“四凶护法”,便是从六岁开始,为阿龙传功的那四人。

    刑场上,妖皇展玉龙亲自监斩,四个将死之人,破口大骂展玉龙恩将仇报,他们将自己毕生修炼的大半功力都给了展玉龙,却想不到竟要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展玉龙任他们四个咒骂,骂得多难听,都是懒得回嘴。他知道,如今他的一身功力,大半来自这“四凶护法”,但他并不是无话可说,他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驳。

    不管这四人给他的东西有多好,都不是给他施加痛苦的理由。一直都是他们在强给,从来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一切不过是强买强卖,这不算恩,而是仇。

    想到这里,展玉龙右手挥下,命令道:“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四颗大脑袋落地,滚来滚去。

    展玉龙还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伤心,毕竟这“四凶护法”,于他而言,尚有传功之恩。但他没有,他没有一丝哀伤和内疚,他这才发现,自己心底的善意,早已彻底葬送在自己的父亲和“四凶护法”手上。

    展玉龙流泪了,不为父亲,不为“四凶护法”,而是为了自己,他已不是六岁前的自己,他已成为一个心如铁石、冷血无情的人。

    他想起,老宫主临终前,把他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玉龙,要稳固天妖宫,一定要善待‘四凶护法’。”

    展玉龙记得,那个时候,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陌生,这莫不是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肯掏出心窝对自己讲话吧?

    展玉龙忽然笑了,他想也不想,便对自己的父亲吐出一句:“妄想!”

    他看到这位天妖宫的老宫主瞪大眼睛,空洞的眼睛里,尽是惊恐。很好,父亲在恐惧。原来他的父亲,也是知道恐惧的。

    老宫主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抓住自己儿子的手,哀求他道:“玉龙,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儿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啊!不然天妖宫是走不长久的!”

    展玉龙甩开他的手,趁着抬起的手还没放下,顺便打他一个耳光。

    老宫主彻底愣了:“玉龙,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展玉龙捧腹大笑:“那我问你,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我是你父亲啊!”老宫主老泪纵横。

    “可我不是你儿子啊,”展玉龙笑道,“我只是你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爹亲一直是爱着你的啊!”老宫主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不,你不是爱我,你只是记得应该说爱我。”展玉龙看着这虚弱的老头,饶有兴趣地说道。

    老宫主犹如五雷轰顶,他忽然明白,展玉龙所说是对的。那一刹那,他已想不到任何反击之语,他唯有哀声乞求:“玉龙,不要啊!算爹求你了,不要败坏天妖宫啊!玉龙啊,你回来啊!玉龙,玉龙!……”

    展玉龙已渐行渐远,任凭老宫主在他背后鬼哭狼嚎,看护老宫主病房的守卫,已全数是他的自己人,他们阖了门,将老宫主锁在阁内。

    展玉龙对门前守卫说道:“你们也都听到了,老宫主神志不清,我想,我得提前继位了。”

    门前守卫纷纷拜倒:“是!少宫主……不,宫主大人!”

    展玉龙道:“不必拘于礼数,都起来吧。”

    年轻的新宫主要继位,最大的障碍便是“四凶护法”,在天妖宫里,除了宫主,权势最大的便是“四凶护法”。若不是他们四人各怀鬼胎,相互提防,一心想独吞天妖宫,只怕展玉龙未必能收拾得了他们。

    好在老宫主在卧病在床之前,已将功力尽数传给了展玉龙,展玉龙凭实力震慑整个天妖宫,更是一番强取豪夺,拿到“四凶护法”于天妖宫内贪污腐败的证据。

    天妖宫不是官府,更不是朝廷,其实贪污一罪,处罚是可大可小,偏生展玉龙毫不犹豫地便动用极刑:他要的是“四凶护法”的命。

    而如今,“四凶护法”人头落地,展玉龙心情大好,尤其是想到,他的那个好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气得想从棺材中跳出来。

    展玉龙从头组建新任的“四凶护法”,便是如今的“饕餮”郭神相、“梼杌”巴天虎、“混沌”祝欢喜、“穷奇”卜夜翔。

    “这便是我想说的故事了。”妖皇展玉龙说道。

    听完这些,常念君和慕环真默不作声,他们在想,也许妖皇真的不像传闻中一般恶毒,只是他的善意,已经被他的父亲消磨殆尽。

    “怎么,你们不打算说点什么吗?”展玉龙问。

    慕环真说:“想不到妖皇从小到大的经历,竟是这般,原来要当妖皇,真是不易。”

    常念君则思忖片刻,向展玉龙问道:“妖皇,那你可有想过,试着做回以前的自己?”

    听闻这个问题,展玉龙心中一阵震颤:对呀,他到底还能不能做回以前的自己呢?

    展玉龙本想回答,他知道,他虽未必做得到,但他确实是想做的。但话到嘴边,展玉龙想起,自己这种遍手鲜血、脚踩枯骨的人,难道真的还有退步的余地?

    所以,展玉龙现在的回答是:“等到我败光天妖宫时,我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展玉龙从未真心要将天妖宫做大做强,天妖宫是他父亲的心血,可不是他的。但另一方面,他受尽那些非人的折磨,就是为了能接手天妖宫。故要他现在放弃天妖宫,他也不会情愿。他很矛盾,既看不得天妖宫好,亦不想看到天妖宫不好。

    这一番话讲完,无尘山庄,也是到了。

    胡裴正在门前洒水,见马车上下来三个年轻人,有两个是他认识的常念君、慕环真,还有一个,观其服饰,似乎是他们的小仆,他的脸面十分白净,应当比常念君、慕环真二人年长几岁。

    胡裴放下洒水壶,上前打招呼道:“常少侠、慕公子,你们这是又带了谁人来?”

    仆人打扮的展玉龙则对胡裴说道:“胡前辈,其实不是他们带我来的,而是我把他们二人带来找你。”

    这年轻人,口气不小,似乎不是什么仆人。胡裴心中念道,又问:“那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胡前辈你客气,在下姓展,名玉龙,字携君。”展玉龙答道。

    “展玉龙?”胡裴心头一顿,莫非就是那个“妖皇”展玉龙?他又问:“那再问,阁下是在何处高就?”

    展玉龙毫不避讳地答道:“在下是天妖宫的宫主,也就是传闻中的‘妖皇’。”

    “还真是你,”胡裴脸上的表情顿时不屑起来,“胡某与妖皇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妖皇又为何要挟常少侠和慕公子引路,来我这里登门造访?”

    胡裴和慕环真一样,同属正道栋梁,故胡裴对天妖宫这种半黑不白的势力,自然是瞧不上眼,他的厌恶,此刻已全然写在脸上。

    常念君和慕环真捏了一把汗,胡裴如此不给面子,与妖皇发生冲突事小,拒绝与天妖宫合作事大。

    胡裴不礼貌,展玉龙却毫不失礼,反而恭维胡裴道:“胡前辈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好有性格。胡前辈,你且听在下解释,常少侠、慕公子二人,并非是受我胁迫而来到这里。而是作为我的盟友,出现在胡前辈的面前。”

    胡裴只觉得自己热血上涌:“什么?常少侠、慕公子,你们竟和天妖宫的人结盟?你们不知道天妖宫吃人不吐骨头吗?和这种魔鬼当盟友,你们是想做什么啊?”

    胡裴这样说天妖宫,展玉龙依旧没有生气,但他与胡裴,的确是没话可聊,于是求助常、慕二人道:“常少侠、慕公子,看来我与胡前辈,完全是话不投机。只怕胡前辈会不会与我们合作,如今能否说动他,只怕取决于二位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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