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等了片刻后,院内传来木棍敲地的脚步声,随着门闩‘哗啦’一声打开,小妮搀扶着面瘦肌黄,衣衫补丁的女人出现在方庭云眼前。

    女人的眼球混浊,看上去无精打采,却又强撑着力气展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公子您挂念了,要是不嫌弃,就进来喝杯茶吧。”

    方庭云回过神,连忙躬身致礼,随后跟着母女二人进到院里。

    从外面看没这么直观,进来四周都土墙已经破败不堪,隐约还透露着崩塌的迹象。土墙草房,这两年皇城人户也算过得富裕,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了。

    “……”女人转头,看见他四处打量,垂眸默默拍了下自己女儿的背,小声道:“去,把屋里的椅子搬出来。”

    小妮颇为担心地看了母亲一眼,然后快速跑到草屋里搬出两把陈旧的木椅子。

    方庭云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客随主便就好。”

    那女子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那怎么能行,您帮了我们母女很多,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屋里乱,这两把椅子是小妮她爹还在的时候打的,您别嫌弃,请坐吧。”

    方庭云躬身点头,没再多推辞,将手中的礼物奉上:“来的时候在糕点铺子买了些月饼糖糕,这里还有一些平常会用到的药膏,算我的一点微薄之力。”

    女人拄着木拐,眼眶微红摇头:“这么能行,我们母女二人已经很麻烦您了,再收这些东西成什么了…这么多恩情,我们如何还的完啊…”

    方庭云把礼物放在地上:“不用还的,同为邻里,这点小忙不算什么,这些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小妮父亲的事儿,我在王老爷那里听了个大概,恰好,我有个朋友在府衙任职,应该过不了几日就会有赔偿款下来。”

    那女人一听,愣神片刻后拉着小妮直直跪了下来,她眼泪婆娑:“公子大恩,我们母女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这突然一下,吓得方庭云后退几步,他没有见过这阵仗,反应几许,在母女二人头马上要磕到地上前,大步上去将两人拉起来。

    “夫人快起!您这是做什么!”

    女人摇头执意要跪,她抬起头混浊的眼球终于有了一丝光:“地主势大,我们告不赢,小妮她爹死得冤,只要能还我们一个公道,哪怕没有赔款也行,只要她爹在天有灵,走的干净就好!”

    方庭云努力往起拉着她们:“您快起,有话我们起来好好说!”

    女人哭闹了好半晌,在方庭云几番劝解下才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她死死拉着方庭云的胳膊和手,仿佛那是吊着她最后一口气的救命稻草一般。

    “我已是无能了,拖着这半吊子身子,若是公子能成功翻案,我与小妮给公子为奴为婢,绝无二话。”

    方庭云汗都要下来了,慢慢往回抽自己胳膊:“您冷静一下,这话严重了,我也是为官之人,这本是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小妮看自己母亲情绪激动,懂事地蹲下握住她的手安抚:“娘亲…”

    女人冷静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失态,她捂着胸口,再次抬头时神色平常许多:“公子您是做大事的,我母女二人得您许多照拂。”

    她顿了一下,语气郑重:“若您不嫌弃,就让小妮上您府上做个杂役,做个婢女,给您添个茶,烧个火。”

    “您别看她年纪小,她做事很麻利,学的也快!”

    听见自己娘亲要把自己卖掉,小妮一脸恐慌:“娘亲!我不走…”

    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方庭云汗颜,事情发展太迅速,他有些招架不住:“您言重了,在下官职低微,小妮年纪还小,这般大的孩子应该再书屋念书,怎能为奴呢,等赔偿款下来了,你母女二人安然度日就好。”

    闻言,女人不在强求,小妮也松了一口气,她这时才认真地看了眼方庭云。他衣冠整齐,笑起来像是天上的太阳,眼眸温情流转,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他和巷子里的人都不一样。

    方庭云怕自己再待下去又要出什么乌龙,安抚完母女二人后,倒退几步,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那在下就不叨扰了,夫人姑娘佳节快乐,生活安康。”

    女人赶忙起身:“给公子添麻烦了。”

    方庭云笑着点头,然后在二人的灼灼目光下离去。

    隔着破败的矮墙,女人目注着他走远,垂眸拍了拍身侧女儿的背:“去把门关上吧。”

    “嗯。”小妮点头,小跑着过去关门。

    回头时,自家娘亲已经拄着拐慢慢往屋子里挪:“娘亲!”

    小妮扶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娘亲今日真的好奇怪,在小妮的印象中,娘亲一直是个读过书,致礼温婉的人,就连她爹去世时,娘亲依然体面,怎么今日会变得如此。

    回到床榻上,小妮娘终于支撑不住,她侧躺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地喘着粗气。

    小妮慌了,声音都有些颤抖:“娘…”

    小妮娘疲惫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她抬手抚摸着小妮的头发,眼里说不出的疼惜:“我们小妮,要是好好读书,也是个才女呢…”

    “是娘没用,没办法让我们小妮有个幸福的童年。”

    小妮流着泪,疯狂摇头:“不是的,娘亲一直很好,娘亲是最好的娘亲…”

    小妮娘合眼重重喘了一口气,再睁眼时,那丝温婉变成了狠厉:“小妮,娘接下来说得话你听好了,不许跟任何人说,也不许反驳。”

    小妮擦掉眼泪:“嗯!”

    “你明日…”

    须臾,小妮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娘亲,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娘亲会说出这种话来。

    “娘!他是我们的恩人!”

    小妮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抬手就给了小妮一巴掌:“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娘给你挣不到好命了,方公子是个好人,你能给他当妾氏,就是你这辈子能挣到了最好的命了!”

    小妮被打愣了,她捂着脸缓慢摇头:“我不会这么做的,这么一来我们成什么人了!就算我当了方公子的妾,他也会记恨我的!”

    小妮娘:“你还小,男女之事你能知道多少,时间一长,他会淡忘的,你呆在这巷子里能有什么出息,方公子样貌官职哪点不好,他如今帮了我们,你给他为妾也是该的。”

    小妮:“他说不要的!”

    小妮娘眼看自己女儿固执己见,立刻闭上眼捂着胸口,看上去难受不已:“你要气死我吗…”

    小妮见娘亲不适,立刻到床边跪下:“我没有,我听话,娘你别生气了!”

    她这也是没办法。

    小妮娘流下两行清泪。

    她要保住自己孩子,给她找一条好出路。

    这边方庭云回到了自己小院。

    刚才母女俩齐刷刷跪在他眼前的场面任然历历在目,百姓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不作为,若是再不改革,恐怕民不聊生,时局动荡。

    他回到卧房,左转一撇眼看到了书桌,那上面放着他的策论,是准备递给翰林院的一位师叔。

    可现在,方庭云觉得这篇策论犹如废纸,它根本解决不了民生劳苦,他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他越来越觉得那些故意引起□□的叛门师兄的极端方法或许真有用。

    “啪…”

    方庭云给了自己一巴掌。

    君子之思,江山社稷也。

    他现在在做什么,赞仪郎?多可笑的位子。

    这位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才华横溢的天才,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挫败的滋味。

    缓思许久,方庭云慢慢抬起头,他将手中油纸包放到茶桌上,昨天写了一晚上的策论被他撕成碎片,他重新研墨,在宣纸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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