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羽在宽敞的房间内踱步,地上铺着暗金色的氍毹,脚步陷入其中,没有半点声响。

    这厄字号房装潢极尽奢靡,高大的立屏将里外间隔开,里间正中摆着一台巨大的象牙床,床榻上方悬着茱萸色的轻纱帐幔,人在其中只能依稀看见朦胧身形。

    床角的玛瑙搁家上挂着两件丝质睡袍,男女款式均绣着芙蓉,床榻对面居然还摆着一架秋千。

    她面无表情地往里走了两步,掀开厚重的布帘,一座长七尺宽五尺的白玉浴池出现在眼前。这尺寸正好能容两个人在水中嬉戏。水面上飘着粉色和鹅黄的花瓣,池子上空白烟袅袅热气蒸腾,池边的铜茶盘上摆着一尊玛瑙酒壶并两只纹路浮图的夜光杯。

    这里的一切都极尽旖旎之能事。

    漱羽沉默着迅速转身,却没留神后面有人走了过来。她一头撞进栾白石宽廓的怀里,屏住呼吸就要往后退让,却忘了后面就是浴池,忍不住神色微变。

    在她下意识要施法稳住身形时,男人有力的手将她拽住,向自己的方向拉过。

    “小心。”

    漱羽站定了,心跳平复了一会,语气带了点责怪:“你走路怎么没声?”

    走路没声是练气的基本素养,更何况栾白石这样顶级的剑修。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怪得实在没道理。

    栾白石看见她耳边浮起奇异的绯红,越过她肩头看见身后的景象,抿了唇道:“抱歉。”

    漱羽收拢野马一般乱跑的心神,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妙。她将鬓边发丝往耳后一撩,状若寻常地问:“要不要出去逛逛?”

    栾白石挑了眉:“你若有兴趣,我自然奉陪。”

    “那走吧。”

    修罗道的街道宽阔,店面种类繁多人流如织,种种营葺比凡界更是奢靡的多,到处可见一掷千金的豪客和一言不发就动手的莽人。

    二人并肩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漱羽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脚步慢了下来。

    栾白石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街边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薛氏兵戈”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每一层的屋顶上都插着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看来是个武器铺。

    铺子一层四扇临街的大门敞开着,门两旁垂着两条红番,上面写着“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你对兵刃感兴趣?”栾白石侧头看她。

    “我有个朋友,她喜欢这些。”

    漱羽远远看清了店中陈列柜上整齐排列的各式长剑,眼神一亮,扔下这句便径直朝铺子走了过去。

    栾白石沉默着跟在她后面。

    漱羽在一整面的陈列柜前站定,她不看其它兵器,只一把一把剑细细地看了过去,视线在角落里一把黑沉如墨的长剑上停了下来。

    店里的客人不多,女客则更少,伙计看见漱羽在陈列柜前站了半天,她头上带着面纱,也不知是看中了哪一样,便走近来招呼她。

    “这位娘子,咱们薛氏兵戈有上千年的家学渊源,老祖宗在凡界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铸剑师。咱们这里的兵器样样趁手,包管能在战场上不落人下,佩来防身镇场也是极为有面的——您看中哪一件,我拿下来给您细看?”

    漱羽伸出手,指向角落里那把剑。

    “劳驾,我看看那一把。”

    伙计顺着她目光往架子上看,立时一怔,赔笑道:“娘子眼光真不错,不过那剑是我们老板私藏,不卖的,您再看看别的?”

    “可否借我一观?”漱羽转头看向伙计。

    伙计犹豫着往后面张望了一眼:“您稍等一下。”说罢留下二人,去柜台后面找人商量去了。

    “你要送人?”栾白石在一旁冷不丁出声,语气有些冷。

    漱羽转向他,点头道:“那个朋友喜欢舞刀弄剑,我曾经弄坏她一把剑,说过要赔,一直都没兑现。”

    她又将视线转向兵器架,一脸认真的神色。

    修罗道人崇尚武力,使用的兵刃都是战斗力极强的利器,玄都和修罗道的几次争执中,总有天兵伤于修罗道的兵刃之下。青枝一直说想要一把修罗道的兵器研究研究,这次趁机会正好买一把送她。

    自己当年毁坏她师父给的剑,一直都没还她。漱羽此前也曾经数度提起,青枝都说不用了,已经有人送了她一把极好的剑,是她舍不得用。漱羽只当是她宽慰自己找的借口。

    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机会遇到入眼的兵刃,所以也搁置着。

    兵器之道她不太懂得,但那把被老板束之高阁的剑,她一望便知不凡。

    没一会功夫,一个老者从柜台后走了过来,对漱羽行了一礼。

    “听闻娘子看中了我这把昼晦?”

    看来这便是老板。漱羽颔首:“先生此剑望之不俗,可否让我一观?”

    老者对伙计点了点头,伙计便取来梯子,将那柄摆在角落里的剑取了下来。

    老板捧着剑,引二人进了内堂。

    “怎么称呼您?”漱羽语气端方。

    “老朽薛乙。”

    漱羽看着老板,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

    “薛老板这把剑叫做昼晦?”

    薛乙点头,缓缓将剑从鞘中拔出,森然的剑芒映照在灯火下,释放出灼灼杀意,剑如其名,一出鞘就有让昊天白日晦暗无光的气势。

    “好名字。”

    薛乙看着手中的昼晦剑,陷入回忆:“这是老夫生平制作的第一把剑,它曾经有过几任主人,经历过数不清的战争和杀戮,从开国皇帝到阴兵大将,后来又辗转回到我手里……修罗王得知昼晦名声,也来找我求过剑,但被我拒绝了。”

    他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望着手中剑,语气感慨:“我薛乙一生铸剑,疏远了身边所有人,晚景孤独,如今我只想将它留在身边一直陪着我……”

    漱羽转头看向栾白石,认真地征询她意见:“你觉得这剑如何?”

    “是把好剑。”栾白石语气平平。

    漱羽点了点头,她知道栾白石是逍遥子的徒弟,相信他对剑的眼光。她因寻得好剑而兴奋不已,浑然未觉栾白石从进入兵器铺起话便少了许多。站起身来,对薛乙道:“薛老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栾白石看着漱羽和薛乙在远处低声交谈。二人没说几句,薛乙突然站直了身体看向漱羽,神情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漱羽一只手轻轻扶住他手臂,微微摇头,又不知说了什么。

    薛乙眼眶发红,双手捧着昼晦剑,交到了漱羽的手上。

    栾白石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佯作没有看见漱羽脸上挂着的笑意。

    漱羽想象着玄女收到这柄神兵的兴奋,不自觉地期待。今日也是巧了,她在凡界时曾经救过薛氏后人,刚刚与薛乙一提,老先生顿时感激涕零,一边感慨薛氏有后,一边爽快将剑赠予了她。

    薛乙毕恭毕敬将二人送至门口,即将分别时突然忍不住问漱羽:“这三界中的剑修老朽也识得不少,敢问姑娘师从哪里?”

    漱羽微微摇头:“我不使剑,此剑是准备赠我一个朋友。”

    “不知您这剑是要赠予何人?”

    问完他又道:“是老夫僭越,这剑已是您的,说不说都没关系,我只是……”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把珍视的宝剑会去往何处。

    漱羽微笑道:“薛老先生放心,新的主人必定能称得上您这把得意之作。”其余的她不再多言。

    看见她流露出真切的喜悦,栾白石胸口阵阵发堵。

    她那夜在香窖中喝醉,混沌中喊过一个名字。他刻意不想听清她喊的是谁,就如那日在废庙中与那对他充满敌意的神官不欢而散,最后也没去过问他的名字。

    一边想了解近在身边的她,一边又刻意拒绝接受与她真实的身份相关的所有一切。

    这样的矛盾几乎让栾白石扭曲。

    二人并肩继续向前,街上到处都是随身携带兵刃的男女,他们身处其中也并不突兀。

    栾白石一路沉默,视线撇到漱羽抱在怀中的剑匣,唇线愈发紧绷。

    行至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听见有人在敲着锣,一边走一边大声叫嚷:“今日修罗决斗场战况精彩!!修罗猛士激战玄都神仙,左使大人亲自观战!!赢家赏千金,外加四个美娇娘!!”

    漱羽心神一紧,身旁的栾白石道:“去看看。”

    决斗场四周已经涌满了人,气氛热烈,人们都探着头观望,一边兴奋地议论一边向前挤着。

    “这回又有哪个神仙到咱们这里来了?”

    “玄都的人来修罗道,不是找死么?还真当我们修罗道的猛士都是死的……”

    有个拿着虎头锤的粗着嗓子搡开身边的人:“都让让、让让,我要上去啊!今日我势在必得!”

    “虎毋!你家里那二十多个姬妾还不够你睡的?又要往家里领?”有人取笑他。

    “女人我有的是,今天左使在,怎么能不在他老人家面前露一手?!”那叫虎毋的修罗壮汉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台下。

    圆形的决斗台前阶梯边已经站了四五个身形健硕的大汉,其中竟然还有一名手持长鞭英姿飒爽的女子。那虎毋也很快挤出了人群,站在了那群跃跃欲试的人中间。

    人实在太多,栾白石一开始拉着漱羽的手,后来干脆揽着她肩膀将人拢进臂弯,以免被挤散。漱羽任由栾白石半搂着一同穿过拥挤的人群,二人终于到了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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