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正疑惑着,四个白衣女子身后却走出第五个白衣少女来,只是年纪小些,还不到及笄的年岁。

    但,长得是真好看!

    证据就是——

    “什么天军统帅?什么东华紫府君?没听过。我家娘娘不见外人。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

    好看到,即使她小小年纪说出这样嚣张的话,也让人生气不起来。

    比如,朱若就只是对着她很宽容地笑了笑,还连原本出鞘直指了的剑尖都往里收了收。

    反倒是凤九,并没有把这少女的话当作笑话。

    毕竟,就涂山这无论哪个品级的神仙都一律挡驾的架势来看,这他人听在耳里过于狂妄的话,于涂山之人,就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这涂山脚下的迷阵既能挡下了东华帝君却没能挡下她白凤九。那么,那位娘娘可能真连天皇老子都不见,却说不定会见她这只小狐狸?

    心念一动,凤九抬手就捏了一个诀。

    那少女脸上现出一种迷惑的神色,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向凤九问道:“你是狐族?”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一种沉稳的气度,明明刚刚中了凤九的招,却也并不见慌乱。

    “是。狐族凤九求见涂山娘娘。”

    那少女给了那四名白衣女子一个眼色,她们就都稍稍收起了剑。明显,这些人竟是以她为主的。她又想了想,回凤九道:“好吧,你跟我来。”但又示意朱若道,“可是他得留在这儿!”

    “不行!”朱若横剑在前,坚决表示反对。“殿下不能一个人去!”

    开玩笑!他这趟跟着凤九殿下出来前,可是又被紫府君拎过去耳提面命了一次,叮嘱他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一个!

    可容不得他出半点差错。

    一言不合。这眼看双方就又要剑拔弩张起来,凤九赶紧出言阻止:“朱若住手。”止了朱若,又向那少女道,“他称我一声‘殿下’,便也算是我的族人。再说,留他在这里,你们还要着人看着他,到底也是不便。”

    大概想想也是。那少女不大情愿地点点头。“随我来吧。”

    朱若再次被拦下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洞府门口。

    门前两列守卫,都是女子,却配刀持戟,动静谨严。

    涂山这气氛,紧张得有些奇怪了。朱若暗自琢磨着。按说,世上知道涂山族的本就没几个。比如他之前就完全没听说过。可别小看一个到处流浪的小孩打听各种消息的本事。他这样年纪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多少是占了几分运气。但究竟也不是全凭运气。

    这么一个隐居一隅从不与外界交通的涂山族,山外头还布着那样的迷阵——凤九殿下是怎么进来的不好说,但换了别人恐怕是不容易闯进来的。

    这地方都不知道有几万年没有过访客了。却为何会如此守备森严,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让他在这儿等吧,我家娘娘不见外人。”那小丫头再次重申。

    朱若原本就觉得不大对劲,这一下更是要急了。不是,那你家娘娘怎么就肯见凤九殿下了?殿下就不是外人了?

    谁知没等他跳将起来,凤九就又将他拦住了:“朱若,你留在这里等我。放心,我在这里没有危险……”她神情变得有点微妙,还特特放轻了语调,道,“东华让你一个人就陪着我来了,可见他也知道,我在这涂山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话也……太打击人了!

    朱若一时都不能反应过来,凤九已经随着那小丫头走进了那洞府门去。

    凤九大概是有点理解朱若此时的心情的,出于某种……同病相怜吧!

    朱若看起来很受打击,她难道就不能也有点情绪?

    她压着那点小情绪,随着那好看的小丫头绕过一道石壁,不经意一抬头——

    小情绪什么的,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凤九是个天生爱玩的,青丘的狐狸又都是放养,因此她可算跑过不少地方,见过天上地下许多神仙的洞府,但眼前这样景致的,非但不曾见过,连听都不曾听过。

    是别有洞天。

    阳光从敞开的洞顶倾泻下来,经了一道飞瀑,映了一弯虹霓,将此间染得七彩生辉。

    瀑落处无声,只泉流石上,有淙淙之音。

    花草乍看来都并非仙物,皆是取自凡间,只是品相极好;也仿佛没个布置,只是倚着岩石随意地生长,却又疏密、浓淡,甚至香气的调和,都恰到好处,自成境界。便是移了一棵草一株花的位置,都会乱了意境。

    凤九与成玉熟识,而成玉元君在九重天做司花之主。闲暇时,在这上头,凤九也是讨教过一二的。

    因此上,她很知道,这花花草草要真布置起来,不但是件很要品味的事,而且是件很要修为的事。

    要让花草仿佛自然而然就长成了这个样子,要么,就是此地有绝胜的灵气;要么,就是此地之主有绝高的修为。

    还有绝高的品味。

    她不由得就将目光投向那主位上,花帘后,那个绰约的人影。

    涂山的娘娘。

    “这是哪家的小狐狸?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

    那位娘娘开口了,她的声音本是清泠的,听起来原应如明月秋华般可望而不可即。却不知怎地,又带了些仿佛病中的慵懒,这就如同漫不经心地伸了纤纤指尖,往人的心弦上一路撩拨过去。

    连凤九都听得心头跳了跳。

    仿佛被这声音蛊惑一般,凤九上前几步,又很知进退地在花帘前停了下来。

    那是繁花如锦帘垂下,凤九看不真切里头的人,然而却清楚明白地感到有一道目光穿过那些垂下的花枝落在她身上,然后似乎是将她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打量了一遍。

    凤九完全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尾巴都快要现出来了。

    她当年被帝君逼着追问“司音”的消息的时候都没觉得被打量得这么透彻过。涂山这位娘娘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九尾狐?”那位娘娘再次开口,问。

    “是。”凤九谨慎地答。她原也没打算隐瞒,何况她觉得她想瞒也瞒不住。

    “与我涂山并无故旧?”

    “并没有。”

    “此来为何?”

    这直指重点的一问,却让凤九沉默了。

    凤九这一路上都在想,等见了涂山之主要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带来的消息,关于接下来的天地劫变,关于涂山将面临的灭族之灾……但她现在忽然发现,她原准备的那些说辞,大概会完全派不上用场。

    果然。那位娘娘再次开口,语声中已收了那魅惑之意,竟是变得有些兴味索然起来,道:

    “今日,本是我涂山一族阖族灭亡之日。小狐狸,你这时候来涂山,是想做什么?”

    到这会儿,凤九差不多已经可以断定了,这位“娘娘”的修为,恐怕甚至不在东华之下。

    这位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娘娘修为功深,既已算出本族的劫难,为何不避一避?”凤九小心斟酌着词句,问。

    那位娘娘一听,笑了,道:“小狐狸,你还是太年轻。难道你不知道,那避不过的,才能叫做‘劫’?”

    “固然……”严格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可……“可是,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避不过?”

    “哦,这么说,小狐狸,莫非,你竟是为我这涂山一族的劫难而来?”

    “是。”

    那声音又有了些兴味。“意思是,你想替涂山一族解了这一劫?”

    凤九忽然觉得额间起了点汗。“是。”她答得肯定,心里却有点发虚——怪了,她这也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她为什么会觉得心虚?

    果然,那位娘娘又笑了,那笑声着实是好听,但也着实是让人心里没底。凤九已经想要变回原身,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好一会儿,那位娘娘才终于止了笑,再开口——似乎是那一通好笑费了她些气力,她的语气越发地慵懒了,道:“族灭之劫,怎么着也都是攸关天地运数的大劫。你一个刚升上仙的小狐狸,什么因果都不知道,就敢这么愣头愣脑地闯进这种劫难里乱来,搅扰天地运数……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凤九擦了擦自己发痒的鼻尖。她跟她姑姑两个都是打小到大没少闯祸的,但闯了天大的祸事也自有人在身后兜着护她们周全,因此上,是养得胆大妄为了些。

    这要算起来,莫说这次帝君应劫是她强闯进来的,就上次帝君下凡历劫也是她擅自搅进去的……帝君着实是有些纵着她了。

    但是。

    “凤九修为浅,不比娘娘法眼通天,不能一眼看透因果。凤九只知道不违己心,勉力而行。凤九想,天意到头,也终会顾念人心吧?”

    “谁告诉你天意终会顾念人心?!”帘内的声音收了漫不经心,竟似有些动怒,“你还没有见识过,它有的是法子把你的心一点,一点,给捏碎了,再碾成末,再焚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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