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毓眼前一黑,丝毫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觉浑身筋骨疼得厉害,头有些晕眩,额上像缠了一圈纱布,眼前是明媚旖旎的朱红色床幔。这好像是孙权的床?昨夜她站在床边将孙权的手脚捆在床脚上,因此对这几面床幔略有印象。

    她是怎么回来的?伤势又如何?

    谢灵毓正要活动一下肢体以便判断自己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床幔外忽然传来吴夫人责备的声音:“你怎么能带灵毓去骑马呢?”

    谢灵毓心里一抖,这件事追究起来她怕是也要挨骂,谁让她非要学骑马来着?

    孙权在自己母亲面前恭顺小心地解释:“孩儿见她在府里无所事事,想带她出去散心,谁料到……”

    吴夫人未听完便斥道:“亏你想得出来,这才大婚第二日,灵毓要是摔出个好歹,传出去让吴郡百姓笑话不说,我们如何向会稽谢家交代?”

    孙权低声下气道:“孩儿知错了,此事是孩儿考虑不周,孩儿一定好生照料她,直到她伤愈。”

    吴夫人浅叹一声:“你好好反省一下,我还要去嘱咐医工,不要将此事外传。”

    随后谢灵毓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吴夫人应该是离去了。

    孙权居然向吴夫人隐瞒了是她主动提出学骑马这件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孙权冷不丁拉开床幔,和床上的谢灵毓四目相对。

    “你醒了?”孙权惊喜地顺势坐在床沿,又凑上前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谢灵毓难受地动了动眼眶,对孙权暂时无话好说,干脆就没有开口。

    孙权候在一旁睁大眼睛等她说点什么,结果只等来谢灵毓蹙眉别过脸去。

    孙权抿了抿嘴道:“那我不打搅你了,医工说你需要静养几日,你需要我时尽管叫我。”

    谢灵毓昏昏沉沉眯到了暮色时分,这一回醒来头没有那么晕了,只是气息还有些不大顺畅。床幔的纹理处有金色残阳穿刺进来,令人向往这阳光的出处又是何等灿烂多彩,谢灵毓再睡不着了,开口唤着丹兰。

    “夫人,我在呢。”丹兰拉开床幔进来服侍。

    谢灵毓抬胳膊要坐起来,一面问着丹兰:“医工怎么说?我摔得很厉害吗?”

    丹兰忙扶谢灵毓坐起来,又利落地将枕头侧过来放在床头,让谢灵毓靠着,还笑着安慰道:“夫人放心吧,医工说没有大碍,只是受到一些冲撞,静养几日便可。”

    “那就好。”谢灵毓靠在枕头上喝了几口茶,敛眉思索究竟为什么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略一低头,忽然发现身上的葡萄紫襦裙被脱了去,只穿着月白里衣睡了这半日,猛然又思及骑马之前的一幕幕。

    谢灵毓忙问:“我的衣服和钱袋呢?”

    “衣服沾上了草渍,我拿去洗了,钱袋也收起来了,就在衣柜里呢。”丹兰有条不紊地答道。

    谢灵毓忙伸出食指在唇前嘘了一声。

    丹兰笑着将床幔其中一面挂在桃木勾子上,又问道:“夫人,晚饭想吃点什么?”

    谢灵毓摇摇头,没有胃口,让丹兰打开从会稽带来的书箱,拿一卷书给她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孙权又回来了,见谢灵毓坐在床上,忙热忱地上前询问:“你是不是好些了?吃饭了没有?”

    谢灵毓奇道:“今晚不是有答谢宴吗?你怎么没去?”

    孙权抬眸瞥了她一眼,委婉道:“左右不过是喝酒,我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谢灵毓放下书卷,准备好好和孙权理论一番。

    她先是说:“今天母亲骂你的时候,我听见了。”

    “哦——”孙权当她是内疚,便开解道,“你不要放在心上,母亲说的也对,我是该长记性。”

    谢灵毓却反问:“你为什么没有对母亲提起,是我自己嚷着要骑马的?”

    孙权没有多想,悠悠道:“要是让母亲知道你想学骑马我就乖乖教你学骑马,那我颜面何存啊?她会认为我在你面前没有主见的。”

    谢灵毓冷嗤:“你可真是讲究。”

    孙权走过来坐在床沿上,检查了一下她额头上缠的纱布,顺嘴问了句:“等你伤好了,还要接着骑马吗?”

    谢灵毓忽然正色道:“那匹马是你挑的。”

    孙权警觉地看了看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家仆都说了那匹马胆子小,你为什么没有换别的马,还坚持要我骑呢?”

    孙权听出质疑,急得大手一挥:“我想着胆子小的马不会跑太快,正适合你这种刚学骑马的人,我怎么知道跑到外面会遇到恶犬追狼啊?”

    谢灵毓越听他解释越觉得生气,把书卷往床上一扔,道:“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不要命地扑上去救你。”

    谢灵毓冷哼一声:“可是你又没受伤。”

    孙权一听简直气结,怒上心头加上话赶话,张口便道:“我忙活这半日教你骑马到头来还赖我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谢灵毓听见孙权讽刺她,气得不顾身上的伤势,冲下床打开衣柜拿出那袋钱,然后摔到孙权身上嘲弄道:“这钱你拿去好了,省得你又想别的法儿来害我。”

    孙权向后退了退,气愤道:“君子不受无功之禄,我不要你的钱。”说罢便转身夺门而去。

    屋子里旋即恢复了平静,谢灵毓这才发觉头痛得厉害,颤巍巍地又回到床上卧着,丹兰和燕儿在外头目送孙权离去,面面相觑,忙回到屋里听候谢灵毓的吩咐。

    丹兰见谢灵毓面带愠色躺在床上,小心翼翼问道:“夫人到现在还没吃晚饭罢?”

    谢灵毓闭眼答:“吃不下,没有胃口。”

    燕儿也小心道:“聂夫人送来一锅鸡汤,夫人尝尝?”

    谢灵毓想着既是大嫂的心意,是该尝尝,便坐起来喝了一碗。喝完后又特意让燕儿去谢聂夫人,并转告聂夫人莫要挂念,等伤好了再去亲自拜谢。

    是日晚些时候,孙权没有去处,只得悄悄回到房里,床被谢灵毓霸占,他便默不作声地在谢灵毓昨晚睡过的小榻上安歇。

    谢灵毓休养了四五日,孙权白日出门去忙军务,晚上回来时谢灵毓已经睡下了,因此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连续几天几乎没打过照面。

    谢灵毓白天常在房里看书消磨光阴,吴夫人和大嫂聂夫人分别来探望过几次,聂夫人为人和善恬静,只说些日常的关怀话,诸如“伤养的如何了?闷不闷?想吃些什么?”此类。

    在谢灵毓的好奇询问下,才问出原来大嫂的闺名叫聂棠,也是吴郡人,她父亲在孙策的舅舅吴景处任一参军,算起来跟吴夫人是远亲,所以后来她才嫁给了孙策。大嫂有两个孩子,长女孙娴,长子孙绍。

    谢灵毓还没见过这两个小孩子,欢喜道:“大嫂有空带孩子一起来啊,我尤其喜欢跟小孩子嬉戏。”

    聂夫人莞尔一笑:“小孩子吵闹,我怕不益于你养伤。”

    “不妨事,要不然就等我伤愈了去找他们。”

    聂夫人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谢灵毓和她相处得甚为愉快。倒是吴夫人,不知听了什么闲话,时不时便过来提一嘴孙谢两家这桩婚事的缘由。

    一开始,吴夫人缓缓道来:“你父亲谢煚从前在徐州任徐县县令,对不对?”

    谢灵毓只得说:“嗯,当时我还小呢。”事实上谢灵毓对此全无印象,只是长大后听父亲偶然说起过北方徐州的民风人情。

    吴夫人又话里有话地说起:“孙权的父亲孙坚当时也在徐州,任下邳县丞,你可明白这一层交情?”

    谢灵毓怔一怔,吴夫人是想搬出孙谢两家那点子交情来向她施压吗?可是父亲从未详细说过啊。

    吴夫人继续道:“我当日为孙权订下婚事时,并未十分看重家世根基,全凭孙权的心意打听了江东各家年纪合适的姑娘,因为孙权既不用统领江东,也不是一家之长,用不着借婚事拉拢各方势力提高威望。”

    一番话说得谢灵毓心里很不痛快,吴夫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她会稽谢家在这乱世中无权无势,嫁给孙权是她高攀了,她该对如此幸事感恩戴德。

    谢灵毓又不敢像在孙权面前那样表现出自己的不高兴,只好硬着头皮听吴夫人说什么早就听闻谢灵毓的人品样貌远近闻名,知书达理,念及当年在徐州的交情,这才早早为孙权下了聘书。

    “多谢母亲厚爱,灵毓定当恪守妇德,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全心全意照顾孙权。” 谢灵毓知道吴夫人想听什么,只好违心说了。

    吴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们如今还是小孩子脾性,等磨合一阵,你就知道何谓少年夫妻了。”

    待吴夫人走后,谢灵毓才在屋子里不停腹诽:你们孙氏祖上还是瓜农出身呢,趁乱世起兵才有今日地位,要不是你们大老远派人下聘书提亲,谁稀罕呢?

    她琢磨着父亲为何没有提过当年在徐州和孙坚是同僚这件事,父亲大概是想着,孙坚早就不在了,吴夫人未必知晓这层交情,所以没有说给谢灵毓听,免得谢灵毓来到孙家像打秋风似地大谈两家昔日旧情,遭人耻笑。

    虽说对吴夫人许下诺言,但是谢灵毓才懒得在孙权面前献媚讨好,和孙权自那日吵过一架后,如今互不搭理,孙权也全然不顾在吴夫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会照料她直到伤愈。

    这日天朗气清,谢灵毓饶有兴致地去庭院散步看花草,走累了便展开随身书卷来读,岂料刚一打开,就见一条绿色的有一根手指长的毛毛虫从书卷里缓缓爬出来,还险些爬到她手上,谢灵毓吓得赶紧将书丢开,花容失色地喊着:“来人啊!”

    丹兰和燕儿手忙脚乱地出来询问:“夫人怎么了?”

    谢灵毓指着地上的书道:“这书是我看了几天的,今天突然有虫子爬进去,你们快看看屋里其他地方是不是还有虫子,要是有赶紧抓走。”

    燕儿摇头无奈道:“屋子里并没有发现虫子,这书里的虫子恐怕是二公子故意捉弄你。”

    谢灵毓拧眉:“什么?”

    “奴婢早上见二公子从花园里笑眯眯地回来,手里还拈了个什么东西,还看到他在夫人的书案前停留过,想来便是把这虫子藏进去了。”

    谢灵毓生气地攥紧十指,心里暗骂道:孙权,你给我等着。

    晚间,谢灵毓一直在床幔里强撑着不睡觉,孙权回来时月色正浓,谢灵毓竖起耳朵听他窸窸窣窣地换洗一番,不多时便在小榻上呼呼大睡了。

    谢灵毓蹑手蹑脚地拨开床幔,见孙权在小榻上睡得很沉,便下床拿一支毛笔蘸足了墨水,屏住呼吸来到孙权的榻前,三下五除二往孙权脸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内又有两只小眼睛加一枚大鼻子,还在圆圈的左右上方各添了一只笨笨的耳朵。

    孙权一宿没醒。次日,谢灵毓一早便独自出门去见聂夫人。

    谢灵毓还未走到聂夫人的正院,就听到身后传来孙权排山倒海般地叫嚷:“谢灵毓,这只猪为何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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